阿椿在茶炉腾起的水雾间第一次看清那本《女论语》时,手中的茶杓突然变得千斤重。
这个十八岁的茶肆女儿原本只是为避雨的太学生们煮茶,却在收拾杯盏时发现绢册扉页题着"女子亦当通经史"的朱批。
她蘸着茶水在梨木案几上临摹那些字迹,水痕干涸的速度总比不过窗外飘落的梧桐叶——就像她偷偷收集的茶客诗稿,永远等不到墨迹彻底晕开,就要被父亲扔进灶膛当引火物。
改革前的阿椿活在茶烟的囚笼里。每日五更就要跪坐着碾茶饼,膝盖上的青紫从未消退过;偶尔在包茶的桑皮纸上写几个字,会被醉汉用铜钱砸额头,说女子识字会冲撞茶神。
最痛的是那年私藏了举子遗忘的《离骚》,父亲发现后竟用烧红的茶铲烫穿竹简,焦糊味混着茶香钻进她的发髻,像条永远甩不掉的毒蛇。
从此她学会用指甲在茶饼背面刻字,等沸水冲开时,那些细密的纹路便与浮沫一同消散。
新政颁布那夜,阿椿正在后院晾晒茶笼。突然听见父亲与里正争执"女子入学"的新规,她失手打翻的茉莉香片洒了满地,月光下如同散落的科举题纸。
三个月后,当她在州学女馆用茶道演示《诗经》"谁谓荼苦"时,前来巡视的李沅突然打翻茶盏——那位古板的学官竟弯腰拾起她写的茶经注释,官服下摆沾满茶渍的样子,像极了被春雨打湿的旧年门神画像。
立冬清晨,阿椿回到茶肆取下母亲的茶碾。街坊们用包过点心的油纸送来贺礼,这是市井祝贺女子进学的古俗。
她摸着锦囊里新得的歙砚,那冰凉的触感与常年把玩的茶具截然不同。
突然有邻家女童来问《茶经》里的"沫饽"二字,她随手在茶汤表面勾出篆书的"文"字,蒸腾的热气中,那些转瞬即逝的波纹,分明是千年文脉的涟漪。
陈恕在雁门关戍楼里蘸着雪水磨墨时,突然听见自己十年前写就的《安边策》正被新任转运使高声诵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