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三十八岁的边关书吏左手还按着未抄完的军粮簿册,右手虎口处的刀茧却开始发烫——那是在代州城头为守将刻记功碑时,被北风卷着铁屑生生烙进皮肉的印记。
此刻他望着案头新到的《许流外官入试诏》,发现羊皮纸上的朱砂印文竟与当年阵亡同袍的血渍如此相似。
改革前的岁月如同他腰间永远解不开的铁钥匙链,每一把都锁着绝望。
替将军府誊写奏折时总要撕去落款,否则会被长安来的巡按斥为"僭越";偶尔在烽燧残墙上题诗,总被戍卒用枪杆捣碎,说别招来胡骑的箭雨。
最痛的是那年偷偷将《孙子兵法》注疏夹在军报里呈送兵部,返回的公文上赫然批着"皂隶安敢妄议戎机",朱砂字迹像八道血淋淋的鞭痕。
从此他学会把策论刻在箭杆上,等秋防时射入契丹人的草料堆,让塞北的野火带走那些不合身份的痴念。
新政颁布那夜,陈恕正在马厩里就着烽火给战马烙号。
突然有驿卒冲进来高喊"流外官可应试",他手中的烙铁"嗤"地插入雪堆,腾起的白雾里浮现出少年时冻毙的同窗身影。
三个月后,当他在崇政殿对策中引用阴山隘口数据论述漕运改革时,赵普突然打断问答——这位素来厌恶边吏的宰相竟起身斟了杯热酒推到他案前,琥珀色的酒液里浮着半片未化的冰雪。
放榜次日,陈恕独自回到代州城墙。戍卒们用他当年设计的弩机向天空齐射响箭,这是边军祝贺勇士的古老礼仪。
他摸着紫袍玉带间新佩的鱼符,那冰凉的弧度恰似昔日腰间的铁钥匙。
突然有幽州降将来请教城防布置,他随手折下枯枝在雪地上勾画,晨光中那些交错的线条,分明是通往太平的棋局。
马三在肉案前剁骨时突然停住,发现砧板上的猪脊椎裂成了《周易》爻象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