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猫砂盆的“尊严”

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确认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张纳伟才敢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他看着那扇紧闭的、厚重的、隔绝了他与外部世界的金属门,眼眶骤然间变得滚烫,视野瞬间模糊。

他动作迟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从猫砂盆里爬了出来。尾尖下意识地在干净清爽的砂砾里扫了扫,留下几道浅浅的、象征性的痕迹。指尖上沾着的几粒猫砂,带着冰凉的触感,贴在他的皮肤上。这冰凉,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罗勇府母亲清扫庭院后,撒在湿泥地上的那些粗糙的草木灰。那些灰烬,虽然粗糙,却带着阳光晒过的、暖烘烘的泥土气息和生命的余温。

原来如此。

他拼尽全力、甚至不惜忍受巨大生理痛苦也要守住的那一点点可怜的“尊严”,不过是主人随手施舍的、被严格划定了范围的“脾气”许可。

就像允许他厌恶不干净的猫砂盆,却不允许他怀念苏玲家那个可以掀起的白色马桶圈。

就像允许他对女仆偶尔的疏忽流露出不满,却不允许他对“Samira”这个剥夺了他过去的名字有任何反抗的念头。

就像允许他在憋得痛苦不堪时蜷缩起身体表达不适,却永远、永远不允许他迈出这座用黄金和玫瑰打造的庄园大门一步!

张纳伟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成片的鸡蛋花树在阳光下盛放着,洁白或金黄的花朵上滚动着晶莹的露珠,在光线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像极了琳琳画纸上那些天真烂漫的小星星。

小主,

今天是3月10日。

离他心爱女儿的生日,只有两天了。

如果……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如果他还生活在曼谷那个小小的、温暖的家……此刻的他,应该正在苏玲家的厨房里,笨手笨脚地尝试着搅拌面粉和鸡蛋,学着做一个琳琳最爱的草莓蛋糕。而琳琳,一定会像只快乐的小蝴蝶,兴奋地趴在料理台边,忍不住偷偷用手指蘸一点香甜的奶油塞进嘴里,然后扬起小脸,眼睛亮晶晶地说:“爸爸做的蛋糕,比店里买的还要甜!”

可现在,他却只能站在这座豪华却冰冷的牢笼里,因为主人“允许”他对一盆猫砂表达不满、甚至亲自为他清理了它,而感受到一丝荒谬绝伦的、带着苦涩的“庆幸”和……更深重的绝望。

头顶的猫耳轻轻抖了抖,甩掉了沾在上面的一点点白色砂砾。张纳伟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隔着薄薄的真丝睡裙衣料,摸索着,最终触碰到了领口内侧那个小小的、冰冷的硬物——那条藏在衣服下面、紧贴着皮肤的铃铛项链。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像一颗在无边黑暗中,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的火种。

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

哪怕这点被施舍的“尊严”渺小得像猫砂盆里的一粒砂,微不足道。

哪怕这点“可以有发脾气的权利,其边界和范围都要由主人来严格划定。

只要他还能想起琳琳仰着小脸叫他“爸爸”时,那纯真灿烂的笑脸。

只要他还能清晰地感觉到,这枚紧贴胸口的铃铛项链那沉甸甸的重量——那里面藏着女儿最纯真的爱和期盼。

他就必须继续忍下去。

忍过这盆由主人亲手清理的、干净的猫砂。

忍过这座庄园里无处不在、甜腻到令人窒息的鸡蛋花香。

忍过所有被允许表达的、以及那些绝不被允许存在的“脾气”。

因为他是张纳伟。

他是苏纳琳的爸爸。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如发丝却坚韧无比的钢针,轻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扎在他的心上。并不带来剧烈的疼痛,却带来一种足以刺破所有迷惘的清醒和坚定。

张纳伟缓缓地蜷缩回落地窗旁那片柔软的地毯上,用那条蓬松的长尾,紧紧地将自己的膝盖圈住,形成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他的目光,有些空洞地落在房间角落那个此刻显得异常干净的猫砂盆上。在浓郁得化不开的鸡蛋花甜香里,他继续无声地、固执地数着那些看不见的、通往3月12日——他女儿生日的日子。

门后,那个系好的黑色垃圾袋,依旧静静地待在那里。它装着被清理掉的旧砂和他的秽物,装着那个疏忽女仆的失误,也装着主人今天施舍的、带着清晰边界和冰冷掌控意味的所谓“宽容”。

而他,只能在这片被主人精心划定的、名为“允许”的狭小空间里,继续扮演着那只既要有“脾气”、又必须“选对时候”的、名为Samira的宠物猫。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在提醒着他这个残酷的现实。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