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老大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干笑了两声,胸腔里发出一阵破风箱般的喘息,“怎么管?把厂子关了,几万张嘴吃什么?不关厂,谁敢说这病就是厂子弄出来的?你有证据吗?你有化验单吗?你有专家的鉴定报告吗?”
一连串的质问,像刀子一样,句句扎在要害上。
“前几年,省里也下来过一个愣头青记者,跟你差不多大,也是一腔热血。”老大爷眯起眼睛,回忆着,“天天在这几栋楼里转悠,挨家挨户地问。后来?后来一天晚上,在回市区的路上,被人套了麻袋,两条腿都给打折了。再后来,就没音讯了。”
一股寒意从陆远的脊椎骨升起。他知道,这不是恐吓,而是陈述一个血淋淋的事实。
“所以啊,小伙子。”老大爷站起身,开始收拾柜台,下了逐客令,“酒你喝了,烟也买了,故事也听了。赶紧回吧,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陆远没有动。他看着老大爷那张布满皱纹、写满麻木的脸,一字一句地问:“大爷,他们都管这儿叫什么?”
老大爷收拾东西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深不见底的悲哀。他嘴唇翕动,无声地吐出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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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远读懂了。
癌症村。
这三个字,像三颗烧红的钉子,狠狠地钉进了陆远的脑海里。
接下来的几天,陆远没有再去找那位“奠酒店”的老大爷。他像一个真正的调查记者,开始了自己艰苦而细致的“田野调查”。
他不再是那个背着相机的“文艺青年”,而是换上了更不起眼的旧工装,每天清晨混在上班的人流中,挤上通往生活区的公交车。
他每天花大量时间泡在社区诊所里。他借口自己“水土不服,总是咳嗽”,跟那些常年在此看病、输液的老人聊天。他从不主动询问病情,只是作为一个耐心的倾听者。听他们抱怨昨晚又是一夜没睡好,听他们交流哪种止咳药水更管用,听他们讨论谁家的谁又住院了。
【细节捕捉】技能让他像一台精密的人形记录仪。他记下了那些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名字、住址和病症。他发现,几乎所有长期咳嗽的病人,都住在靠近排洪渠的东区。
他去工人俱乐部,不再找那个戴红袖章的大妈,而是跟几个退休的老头子下象棋。他棋艺拙劣,输多赢少,但每次输了,都会主动去小卖部买来瓜子和汽水。几盘棋下来,他成了棋盘边最受欢迎的“小林”。在楚河汉汉界的厮杀间隙,他总能“无意”中听到一些碎片化的信息。
“老方头不行了,昨天拉到市里抢救去了。”
“唉,又是肺上的事。他们那栋楼,真邪门。”
“什么邪门,就是离厂子太近了,那烟囱天天对着吹,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嘘……小声点,想惹麻烦啊?”
他甚至去了生活区唯一的小学。放学时分,他靠在墙边,看着那些脸色有些苍白的孩童,听着他们天真的嬉闹。一个孩子在追逐中摔倒,擦破了膝盖,流出的血,颜色似乎比正常的要暗沉一些。陆远的心揪了一下。
白天,他收集信息。晚上,他回到市区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廉价旅馆,将所有碎片化的信息,整理、归纳、标注在一张从旧书摊买来的星钢生活区地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