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阳奉阴违,一边接受着琉球藩的名号,一边却仍旧心向清国,甚至暗中派遣密使,乞求那早已自身难保的宗主国出手干预。这是对陛下恩典的背叛,是对新时代秩序的无知。”
“他们以为向德宏之流在天津的奔走能换来什么?他们以为向西洋公使递交几封文书,就能让时光倒流?
愚蠢至极!
他们根本不明白,这个世界早已不是数百年前那个依靠朝贡和册封来维系的世界了!”
熊谷薫郎面露难色,他鼓起勇气说道:“大人,下官并非为琉球人辩解。只是……清国新任驻日公使何如璋近来在东京活动频繁,言辞激烈,屡次向外务省抗议,引据《万国公法》,称我方背邻交,欺弱国,是不信不义之举。西洋各国虽未明确表态,但也在观望。我们若处置过激,恐授人以柄。”
听到“万国公法”四个字,松田道之忍不住嘲讽。
“驻日公使,何如璋……一个酸腐文人,以为学了几个西洋的新名词,就能为他那腐朽的帝国续命。”
“他们挥舞着《万国公法》的条文,却不理解这部法典真正的根基是什么。熊谷君,你要记住,法律的背后永远是实力。没有实力作为支撑的公法,不过是一纸空文。”
“清国人还在做着天朝上国的美梦,以为凭借几百年来的册封仪式,就能宣示他们对琉球的宗主权。
那个时代已经结束了。真正决定琉球归属的时刻,不是在朝堂之上,也不是在谈判桌前,而是在明治七年(1874年),在台湾的泥泞之中。”
“台湾出兵……” 熊谷喃喃自语。
“正是。” 松田的语气不容置疑。
“当宫古岛的漂流民在台湾被生番杀害,我们向清国问罪时,他们是如何回答的?他们说生番系我化外之民,企图推卸责任。好一个化外之民!
这恰恰给了我们最好的借口。西乡从道中将率三千精兵登陆台湾,清国做了什么?他们除了抗议,一兵一卒也未敢妄动。最终,他们不仅默认了我们的军事行动,还支付了五十万两白银的抚恤金和军费。熊谷君,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松田向前一步,声音压低但更具穿透力。“这意味着,清国用白银承认了他们无法保护自己的藩属,也间接承认了琉球是我大日本帝国的属民!
那一刻,所谓日清两属的暧昧状态,就已经被我们亲手斩断了!
从那时起,琉球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完成这早已写好的结局。何如璋的抗议,不过是那头纸老虎最后无力的咆哮罢了。”
“那个清国,已经快死了!”
【明治七年(1874年)台湾出兵,这指的是日本在1874年以“牡丹社事件”为借口,对台湾东南部原住民发动的军事侵略,在日本被称为“台湾出兵”或“征台之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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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1年,一艘琉球宫古岛的贡船在返回途中遭遇台风,漂流至台湾南端八瑶湾。船上66名幸存者登陆后,误入排湾族牡丹社的领地,因文化隔阂与误会,其中54人被杀害。
当时的日本明治政府正处于扩张期,急于试探清朝的实力和底线。日本外务卿副岛种臣向清廷质问此事,清朝官员答复称“生番系我化外之民,问罪与否,听凭贵国办理”。这句话正中日本下怀,日本随即宣称“琉球为日本属国”,因此日本有权为“属国民”复仇。
1874年,日本派遣陆军中将西乡从道率领3000多名士兵,在台湾南部的琅峤(今恒春)登陆,对牡丹社等原住民部落展开军事行动。】
熊谷被松田的气势所震慑,一时语塞。
他沉吟片刻,还是忍不住提出了最后的疑问:“大人深谋远虑,下官拜服。只是……这最后一步,非要如此决绝吗?废其藩王,改为县治…是否会激起更大的反抗?
可否保留其部分旧制,给予一个特殊的地位,以作缓冲?”
“熊谷君,暧昧,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敌人。
一个国家,不能有两个主人。一块领土,不能有两种法度。
井上馨大人说得对,我们必须建立祖国之单一制度。
任何的模糊不清,都是在为未来的危机埋下伏笔。
你想想看,如果我们留下一个所谓的特殊地位,那无异于在帝国的南大门上留下了一道缝隙。今天清国可以借此声索,明天,英国、法国、美国,任何一个觊觎东亚的西方列强,都可以从这道缝隙中伸进他们的手来。我们绝不能给他们任何机会。”
他走到书案前,从一叠文件中抽出一份。
“妥协的方案不是没有过,有人提过所谓的分岛改约,将宫古、八重山划给清国,换取他们修改通商条约。这是何等的短视!领土是国之根本,岂能用来做交易?我们要做的是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新的问题。”
【宫古群岛和八重山群岛是琉球群岛的两个主要组成部分,位于冲绳本岛的西南方,地理上更靠近台湾。】
他将那份文件轻轻拍在桌上,封面上写着:《琉球藩处置案》。
“我的最终处置方案,已于上月呈报给内务卿伊藤博文大人。
方案的内容很简单:废琉球藩,置冲绳县。断绝一切与清国的虚名关系,将尚泰王及其家族请至东京居住。所有政令、律法、税制,最终都要与内地保持一致。这才是真正的处置。”
“熊谷君,言语和劝说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我们给了他们六年的时间来适应,来接受现实。他们却选择了顽抗和幻想。那么,接下来,就该由事实来说话了。等到明年开春,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熊谷薫郎躬身告退,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渐渐远去。
松田道之毫不在意其他人的想法和异议,他所做的一切,难道不是为了国家吗?
难道不是为了将这片落后闭塞的岛屿,从清国那腐朽,朝不保夕的体系中拯救出来,带入文明开化的新世界吗?
这一切是为了切除坏死的组织,让新的生命得以成长。
这一切是为了建设更文明,更强大的世界!
这是明治时代精神的核心,也是19世纪所有帝国建设者共有的心理特征。
他们从不认为自己是侵略者,而是文明的传播者,是历史必然性的执行人。
刀已出鞘,剩下的,只有最后一击。
干净利落,不留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