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踩着血泊走进工棚区,看见小而昏暗的房间里还有人在忙着喊叫发生什么了,有人睡梦中还攥着威士忌酒瓶。
这些铁路公司手里的打手,参与多次镇压罢工,凶悍地挤走华人时可曾想过这样的画面,他们面对枪口也一样脆弱无奈。
今夜如其说是突袭工业区,倒更像是一群被压抑许久的华工的复仇记。
而他,只是因势利导,做了领头羊而已。
或早或晚,他们的刀总会砍向压迫者的头颅。
陈九看到爱尔兰人冲出门时的慌张,看到持刀的陈桂新的身影,他正带着饱受欺辱的二埠华工参与这场屠杀。他眼里泛着冷光,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狰狞笑意。
混乱中有爱尔兰人跪地求饶,也有华工杀红了眼要斩草除根。陈九看着一个太平军老兵举起斧头,对准了地上受伤的红毛鬼。
“你们……你们不能这样……” 那人的的声音嘶哑,带着濒死的恐惧。
陈九突然被这血腥的场面刺激得有些昏沉,太平军老兵高举的斧头里,斧刃映出张扭曲的脸:半边是祠堂里读书抓耳挠腮的后生,半边是满脸冷意的阎罗。
他抬起了转轮手枪,
枪响过后,世界归于寂静。
只有夜风掠过铁丝网的尖啸,像是无数亡魂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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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送保险箱与鹰洋的队伍已经到了工业区大门口,霍华德冷眼旁观着身后的火光。他西装口袋里的雪茄已被体温焐热,却始终没有点燃。
阿忠的枪管抵着他的后腰,但他嘴角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你笑什么?”阿忠厉声问。
霍华德指向远处燃起大火的方向。
阿忠的枪管隔着西装布料传来刺痛感,他故意向后靠了靠,让枪口更深地陷入腰间的赘肉,这种近乎自虐的快感让他想起年轻时不顾一切舔那些大人物的样子。
“人性比火更有趣,不是吗?
他玩味地回答,霍华德甚至能想象身后那张黄皮肤面孔上的困惑。这个目不识丁的苦力永远不会明白,当他看着华工们焚烧工厂时,就像是看到了天亮之后董事崩溃暴怒的表情,尽管这些事会让他痛哭流泪跪在地上给董事道歉,不过很快一切就都会不一样了。
毁灭从来不是终点,而是开始。
“我都忘了你听不懂…..”
“哎,如此美景,却没有几个铁路董事陪着一起欣赏,只能让他们看明天的废墟了。”
“真是可惜…”
也许等自己完成这一切,他要包下整间顶层套房,俯瞰整个萨克拉门托,当然,是在他的船和火车川流不息地航行,为他积累财富之时。
阿忠握枪的手微微迟疑。他听出了霍华德口中的遗憾,这个白皮胖子的表情让他一直很警惕。
面对霍华德的一番感叹,他只是用枪捅了捅,默不作声。
有时候他也庆幸自己听不懂鬼佬说话,这鬼佬明明之前就是个俘虏,跟陈九说了些什么,就颐指气使做了动嘴指挥的老爷,这让他很不爽,却不敢质疑陈九的决定,只好把气撒在这些小事上。
他要是听的懂,会不会也被鬼佬的话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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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了……”
霍华德对着火光喃喃自语。
等这些黄皮猴子帮他打开保险箱,等他贿赂好那些贪心的政客,等他该有的权柄终于落入掌心,他会亲自为这些年的故事打造一篇充满修饰与浪漫主义的个人传记。
板车在颠簸中轧过尸体,霍华德扶了扶眼镜,对着夜幕中盘旋的浓烟露出微笑。
这场大火烧得真好,连上帝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在借谁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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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业区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浓烟滚滚,盘旋在萨克拉门托的上空。
陈九站在了望塔前,身后是推着木板车的华工们,车上堆叠着已经变灰的守卫和爱尔兰人的尸体。
他们的动作迅速而沉默,给今夜画上最后的句号。
“快!把衣服给他们换上!”
陈九低声命令,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几名华工立刻动手,将脱下来的守卫制服重新套在守卫光溜溜的尸体上,又将几杆染血的步枪塞进他们的手中。尸体被摆成互相搏斗的姿态,有的掐住对方的喉咙,有的则被刀贯穿胸膛。血污和尘土混合在一起,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九爷,这样够未?”陈桂新的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低声问道。
陈九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具尸体的细节,将几枚银鹰洋塞进尸体的掌心,随后站起身,“能起些混淆作用就足够,能拖多少时间就拖多少……”
远处,爱尔兰人的嘈杂声和火焰的爆裂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一曲地狱的乐章。
工厂车间的火势已经失控,木结构的建筑在高温中扭曲崩塌,火星四溅,随风飘散。偶尔有逃窜的爱尔兰人冲出火海,却被埋伏在暗处的华工一枪放倒,尸体很快被拖入阴影中,成为这场“内讧”的又一证据。
陈九一挥手,众人推着最后一车尸体来到工业区的大门口。尸体被抛下处理,互相搂抱缠绕在一起,鲜血顺着地面的缝隙流淌,汇成一条暗红色的小溪。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对众人说道,“该走了。”
华工们迅速集结,推着满载银鹰洋和美钞的木板车,消失在工业区外的黑暗中。
霍华德坐在街角的马车里,冷眼旁观这一切。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阿忠的枪管依旧抵在他的腰间,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只是轻声对刘景仁说道:“告诉你们的头儿,这场戏演得不错,但真正的观众还没到场。”
“该安排记者先到,他们才不会管那些破案的细节,他们只顾着拍照和噱头。”
刘景仁皱了皱眉,没有应声,只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在出发夜袭之前,他已经跟威尔逊去了正在连夜印刷的报社,下午还温热的报纸在秃顶老板的安排下,满街叫卖,很快被销售一空,此时正在疯狂加印,听到威尔逊还有大新闻,激动得直跳脚。
送上了消息之后,刘景仁就送他去了几条街外的金鹰酒店。
这会儿要是没睡的话,也许还能看到冲天的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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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只有背后的火光为他们照亮前路。陈九走在队伍的最前方,脚步沉重。
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咸水寨的县城差役的血、甘蔗园的烙印鞭痕、工业区里的屠杀……这一切仿佛一场漫长的噩梦,把他一个淳朴的渔民不知不觉变成了血腥的屠夫头子。
可是根本来不及多想,此时此刻最重要的就是趁着警察和铁路武装抵达之前逃命。
一路不停歇的急奔,陈九一行人终于跟在马车后面抵达了萨克拉门托河畔的一处码头。不远处的河面上,一艘破旧的平底驳船静静地停泊在岸边,仿佛早已被世人遗忘。
白日,刘景仁和威尔逊联系的船只也许就是这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