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 贺表来了(二十一)

这竟真的只是一次纯粹的、不计后果的死谏!

这个事实,比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更让嘉靖感到难堪和…羞辱。

这仿佛在说,他嘉靖皇帝治国三十五年,已然昏聩到需要一个六品微末小官,用这种最惨烈的方式,来告诉他最基本的真相!

“哼…朕岂是纣王?!”嘉靖帝猛地攥紧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心中发出一声不甘的嘶鸣,“朕登基以来,铲除奸佞,整顿边防,即便近年潜心玄修,亦非全然不理朝政!东南倭患,若非朕支持胡宗宪、俞大猷,焉能平定?北虏叩关,若非朕默许陈恪整饬京营、革新火器,岂有密云、通州之捷?”

“这些功绩,这些苦心,他海瑞为何只字不提?为何眼中只盯着朕的斋醮宫观,只盯着那些积重难返的吏治积弊?天下弊病,岂是朕一人之过?乃百年积习,是那些阳奉阴违、贪得无厌的胥吏百官之过!”

他试图用这些理由来说服自己,仿佛如此便能将海瑞钉在“偏激”、“片面”、“沽名钓誉”的耻辱柱上。

他甚至一度将海瑞想象成汉文帝时的贾谊,才华横溢却言辞过激,需帝王以宽容之心待之。

而他嘉靖,便是那胸怀宽广的汉文皇帝,虽遭冒犯,却终能识其忠心,纳其良言,成就一段君臣佳话…

这幻想如同精致的琉璃,看似美好,却脆弱不堪。

只需目光再次掠过奏疏上那些血淋淋的字句——“犹之严嵩未相之前而已”、“陛下何不深求其故乎?”——琉璃便轰然碎裂。

海瑞不是贾谊。他比贾谊更决绝,更不留情面。

他撕开的不是一时的政策得失,而是整个王朝肌体上流脓的疮疤,更是他嘉靖皇帝身上那件名为“圣明”的皇帝新衣!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一个冰冷的声音仿佛在他心底响起,“陛下,您默许严嵩贪墨以充内帑,纵容百官盘剥以维稳定,沉迷修道而疏于朝政…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吏治腐败,贪墨横行,根源何在,您…真不知吗?”

“天子代天牧民,受万民奉养,享九五尊荣。岂能功则归己,过则诿于人?‘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太祖太宗之训,陛下忘了吗?”

这无声的诘问,如同梦魇,缠绕不去。

他猛地起身,在空旷的宫殿内烦躁地踱步,道袍的下摆扫过冰冷金砖,发出窸窣的声响。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小心翼翼的通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提督东厂太监陈洪,正一脸谄媚与亢奋地跪在殿外求见,显然是又来禀报“战果”——他又抓了多少个“私下同情海瑞”、“非议朝政”的官员和书生,抄没了多少“悖逆”书籍文章。

嘉靖帝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厌恶与疲惫。

这条蠢狗!他根本不懂!他以为朕要的是大兴文字狱,搞得人心惶惶,天下侧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