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河北的风雪

暖阁外的雪越下越大,覆盖了宫道上的血迹与足迹。

千里之外的殷州城,血腥味尚未散尽。昔日繁华的刺史府,此刻檐角悬挂的冰凌如刀剑般森然。府内正厅,十二盏青铜油灯将血腥味烘烤得愈发浓烈。

葛荣斜倚在铺着虎皮的胡床上,粗粝的手指摩挲着刚从崔楷脖颈扯下的金印。印纽上残留的血迹已经凝固,在他指腹留下暗红碎屑。厅内炭盆烧得通红,照得他新制的龙袍上金线游走如蛇——这是用崔家女眷的嫁衣改的。

"陛下,探马来报。"韩楼单膝跪地时,铁甲压碎了地砖缝里冻住的血痂,"尔朱荣正在晋阳集结兵马,据说..."

"据说个屁!"葛荣突然暴起,金印在案几上砸出个凹坑。他额头青筋暴突,酒气混着口沫喷在韩楼脸上:"老子在怀朔镇当兵吃糠的时候,他尔朱荣还在给鲜卑贵族舔靴子!"说着突然抄起鎏金酒壶灌了一口,琥珀色的液体顺着虬结的胡须滴在龙袍上。

韩楼保持着跪姿不敢动。余光里,崔楷幼子的尸体就横在三步外,孩童苍白的小手上还攥着半块饴糖。

"洛阳那边呢?"葛荣喘着粗气坐回去,镶宝石的腰带扣深深勒进肥厚的腰肉。

"广阳王元深被任命为..."

"元深?"葛荣突然怪笑起来,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就是那个在御宴上被酒呛到的废物?"他踹翻案几,烤羊腿滚到地上,沾满灰土,"传令!把城南的柏树全砍了造冲车!等雪化了——"染着蔻丹的指甲在地图上一抓,洛阳二字顿时多了五道血痕。

入夜后风雪更急。葛荣踉跄着穿过回廊,腰间七宝蹀躞带叮当作响。寝殿门前的雪堆里蜷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是个梳着双鬟的小侍女,最多不过十三四岁。

"陛...陛下..."少女的牙齿咯咯打战,额头结着冰碴。她怀里死死抱着个鎏金手炉,指节冻得发紫。

葛荣的醉眼突然恍惚。十年前怀朔镇的雪夜,他也是这样跪在都尉帐前,捧着刚猎的狐皮求饶。记忆中的皮鞭声与现实中佩刀出鞘声重叠在一起。

"啊——"少女的尖叫划破夜空。

刀光闪过,一缕青丝飘落。葛荣看着嵌进廊柱三寸的佩刀,自己都愣住了。少女连滚带爬逃进风雪中,遗落的手炉迸出几点火星。

"他娘的..."葛荣拔出佩刀,突然暴怒地砍向廊柱,"等老子当了真皇帝..."碎木飞溅中,他声音忽然哽咽,"第一个宰了刘璟那个杂种!"

北风卷着雪花灌进他大张的嘴里。在三百里外的晋阳军营,尔朱荣正梦见自己黄袍加身;洛阳深宫里,孝庄帝用银簪挑着灯花,在窗上剪出个囚笼般的影子;而邺城刺史府中,刘璟轻轻合上《孙子兵法》,指尖在"乱而取之"四字上久久徘徊。

殷州城头的"齐"字大旗被风雪撕开一道裂口,宛如这个乱世正在溃烂的伤口。最黑暗的黎明前,雪花温柔地覆盖着城郊的新坟,那里埋着不肯改口称臣的崔楷一家三十六口。几只饿极的野狗正在刨雪,泛黄的獠牙上还沾着昨日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