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佛寺清田(四)

黄昏时分,我们在药师殿地宫找到了真正的账簿。延信法师点燃的鱼脂灯下,那些写在《往生咒》背面的数字突然显形——每笔香火钱后面都标注着对应的田亩数,而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赎买者的姓氏。

最令人心惊的是账册边缘的指甲痕,深浅不一的刻痕组成首古怪的偈子:"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铛里煮山河。"

次日清晨,被查封的寺田上立起了原主认领的木牌。

有个老农跪在界碑前痛哭,他颤抖的手指抚过碑上被刮掉的"敕赐"二字——那下面露出祖辈刻的"王记"家徽,花纹与地宫账簿某个角落的刻痕完美吻合。

赵匡胤站在丈量过的田垄上,突然将手中最后半张地契撕碎,纸屑在秋风里如雪纷飞,落在正在补种冬麦的田地上。

五更的梆子声还未散尽,相国寺前的空地上已筑起三丈见方的黄土台。

我望着工部匠人正在夯实的台基——那新土里混着旧年香灰,每夯实一层就浮出些碎陶片,上面"显德二年官造"的戳记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赵匡胤特意命人从汴河取来的清水正沿着台沿沟槽流动,水面漂浮的稻壳拼出个残缺的"归"字,恰与台下百姓手中残破地契的骑缝印吻合。

晨雾中的相国寺山门像被水洗过的旧帛画,我望着衙役们正在拆除"敕赐福田"的金字匾额。

那块沉木落地的闷响惊起了檐下的麻雀,它们爪子上还缠着去年饥荒时百姓系上的祈愿布条。

赵大带着十几个农户蹲在石狮子旁边,他们粗糙的手指正小心摩挲着新发的户帖——那纸上的朱砂印还带着枢密院火漆的温度,而纸背透出的暗纹,分明是前朝地契上被刮去的田垄走向。

辰时三刻,十八面牛皮大鼓突然同时擂响。鼓手们赤裸的上身刺着黥刑留下的田亩数字,他们挥槌的节奏暗合《周礼》中"籍田"的古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