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七年春,扬州瘦西湖畔的垂丝海棠开得正艳,十八顶青绸小轿却悄无声息地拐进了盐商汪家的别院。轿帘掀起时,十八双绣鞋踩着满地落红,鞋尖上缀的东珠在暮色里闪着幽光——这是江南最负盛名的十八位闺秀,此刻却人人腕间缠着浸血的素帛。
"诸位可想清楚了?"为首的女子解下帷帽,露出张芙蓉面。她是松江府陆家嫡女陆明妆,三年前因在《白鹿洞书院辩策》中写下"女子入学,可兴耕织"被退婚,如今左眉骨还留着婆家砸砚台的疤:"明日巡抚衙门的登闻鼓一响,我等便再不是深闺娇娥,而是牝鸡司晨的逆党。"
角落里传来声嗤笑。苏州首富之女沈知微正用金错刀削着竹简,刀刃过处,"女子科举"四字深深刻进青皮:"去年杭州织造局强征绣娘,诸位家里送出去顶罪的丫鬟可还少?我沈家三十六间绣坊,倒有一半染着女儿血。"她突然将刀尖刺向掌心,血珠顺着竹纹蜿蜒成"冤"字:"这血书,我刻定了。"
更深露重时,十八道身影伏在汪家藏书楼的青砖地上。陆明妆的狼毫笔尖悬在素绢上方三寸,墨汁"啪嗒"滴在"请开女学科举疏"的题头。沈知微突然夺过笔,咬破指尖在奏疏末尾按下血印:"要什么簪花小楷?这血指印才是咱们的朱砂批!"
二更梆子响,巡盐御史的兵丁撞开了汪家朱门。火把照亮庭院时,十八位姑娘正将血书封进黄杨木匣。领头校尉看着满地染血的竹简冷笑:"诸位小姐好大的胆子,私撰逆书可是要连坐九族——"话音未落,沈知微突然掀开木匣,数十只萤火虫从血字间腾空而起,恍若星子落进人间。
"萤火虽微,可照旷野。"陆明妆捧着木匣踏上石阶,绣鞋碾过校尉的刀柄:"烦请军爷转告巡抚大人,明日辰时三刻,扬州府衙前六百二十三名闺秀,等着给朝廷演一出《萤囊映雪》。"
五更天,扬州城暗流汹涌。盐商们跪在祖宗牌位前烧毁女儿的庚帖,老翰林连夜翻出《女诫》准备弹劾奏章。而秦淮河画舫深处,已故文华殿大学士的遗孀郑夫人,正用螺子黛在八百名乐妓背上书写《陈情表》——那是二十年前她替夫君草拟的科举改革策,如今用女儿香遮了男儿泪。
次日府衙开印时,巡抚周道登的轿帘被风吹起一角。长街两侧垂花门下,穿马面裙的姑娘们三人一列五人一组,发间别着萤囊,腕上系着血帛。最前排的陆明妆高举木匣,匣中血书被晨光照得透亮:"嘉靖朝海瑞抬棺谏君,万历朝东林血疏陈情,今日我江南女子——"
惊堂木炸裂声截断话音。周道登盯着案头密报浑身发冷,那上面是京里八百里加急的朱批:太子近日奏请增设女子官学,皇上已着礼部议处。他目光扫过衙外乌压压的人群,忽然瞥见沈知微袖口露出的半截玉镯——那是去年江宁织造进贡的南洋冰玉,本该戴在...
"砰!"
木匣重重叩在青石砖上。陆明妆染血的指甲抠进裂缝,声音清越如碎玉:"大人可知,您府上今年新裁的二十四套官服,袖口缠枝莲纹出自谁人手笔?"她猛地展开血书,最后一列小楷力透纸背:"应天府三百女工联名状在此,织造局克扣的五十万两雪花银,可都铸成了大人书房那尊鎏金文昌帝君?"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十二匹快马踏碎晨雾,马上锦衣人高举明黄卷轴:"太子手谕到!"沈知微腕间的血帛被风卷上半空,正落在为首太监的马蹄前。那人尖着嗓子念出"准设江南女学"时,陆明妆看见周道登官袍下的双腿在抖——昨日还押在死牢的八百乐妓,此刻正捧着《陈情表》从码头走来,最前面的郑夫人鬓边白花胜雪。
暮春的风掠过运河,吹散沈知微袖中的萤火虫。那点点幽光飘向府衙匾额时,陆明妆忽然想起昨夜削竹刻字的姑娘们——她们中有人的血书被父兄扔进火盆,有人的闺阁被官兵翻得狼藉,但此刻站在这里的六百多个身影,裙摆都沾着冲破庭院的荆棘刺。
康熙三十七年春,扬州瘦西湖畔的垂丝海棠开得正艳,十八顶青绸小轿却悄无声息地拐进了盐商汪家的别院。轿帘掀起时,十八双绣鞋踩着满地落红,鞋尖上缀的东珠在暮色里闪着幽光——这是江南最负盛名的十八位闺秀,此刻却人人腕间缠着浸血的素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