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秉文也站起身,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无声地达成默契。
烛火摇曳中,两人的影子投在花厅的砖墙上,时而重叠,时而分开,如同他们即将展开的合作——既紧密相连,又各自保留着必要的分寸。
"还有一事。"张维新忽然压低声音,"本县听闻,有几个乡绅与北洋旧部过往甚密......"
赵秉文神色不变,只是轻轻放下茶盏:"张县知事但说无妨。"
"若真有人胆敢阻挠清丈......"张维新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赵秉文嘴角浮现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大总统的旨意,是要清丈土地,更是要安定民心。"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张维新一眼,"该硬的时候,自然要硬。"
张维新微微一笑,正要回话,却见赵秉文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
"只是,"赵秉文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凝重,"这土地清丈看似简单,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天津地图前,手指轻轻点在一处标记着"皇室皇庄"的区域,又缓缓滑过周边密密麻麻的乡绅土地标记。
"您看,这土地因实际控制权发生转移,难免会产生过多纠纷。"他的指尖在地图上画出一个大圈,"有的地块,文书上写着张家所有,实际上李家已经耕种了三代;有的皇庄,名义上属于皇室,却被乡绅长期租佃,甚至转租多次。"
张维新眉头微皱,接过话头:"籍册陈旧失真,也是个大问题。本官上任时就发现,有些地契还是康熙年间的,字迹都模糊不清了。"
"正是。"赵秉文回到座位,从袖中取出一叠泛黄的纸张,"我这里有一些样本。您看,这土地籍册,有的页数缺失,有的记录矛盾,更有甚者,同一块地在不同册子上登记着不同的主人。"他轻轻叹了口气,"要理清这些产权,恐怕要为县衙增添不少负担。"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花厅的砖墙上,拉得很长。
"这就要劳烦县知事多多担待了。"赵秉文将那叠纸张放回袖中,语气诚恳而真挚,"清丈过程中,难免会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麻烦。庄头地主们为了自身利益,定会想尽办法阻挠。有的会声称籍册遗失,有的会拿出真假难辨的地契,甚至......"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甚至会有人煽动百姓闹事。"
张维新沉吟片刻,忽然拍案而起:"赵局长放心!本县在此承诺,县衙上下定当全力配合。那些刁民若敢阻挠清丈,本县定当严惩!"
赵秉文连忙起身,虚扶张维新一把:"县知事息怒,息怒。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他压低声音,"我的意思是,县衙既要维持日常运转,又要处理这些突如其来的纠纷,恐怕人力物力都捉襟见肘。"
他重新坐下,语气诚恳:"比如,可能需要临时增加书办、差役;比如,可能需要聘请专业的丈量师;再比如......"他看了张维新一眼,"万一遇到洋人干预,还需要县知事亲自出面斡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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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新神色凝重地点点头:"赵局长所言极是。这些额外的负担,本县自当设法解决。只是......"他犹豫了一下,"经费方面......"
"经费问题,"赵秉文微微一笑,"大总统府已有批示,清丈局会从特别经费中拨付一部分给县衙应急。"他竖起一根手指,"当然,这只是杯水车薪,主要还得靠县衙自己想办法。"
花厅内一时陷入沉思。更夫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一声声敲在两人心头。
最终,张维新下定决心般地紧握沙发扶手:"好!赵局长,本县就斗胆说一句——清丈大业,本县责无旁贷!县衙上下,定当全力以赴配合清丈局工作。至于那些额外的负担,本县自当设法解决,绝不拖累清丈大局!"
赵秉文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站起身,郑重地拱手行礼:"有县知事这句话,赵某就放心了。清丈过程中,若有不妥之处,还望县知事海涵。咱们......"他顿了顿,"咱们就携手把这天津卫的土地清丈,做成全国表率!"
"好!"张维新也起身拱手,"全国表率!"
两人相视一笑,烛火映照下,他们的影子在花厅的砖墙上紧紧相依,如同即将共同面对一场风暴的战友。而天津卫的每一寸土地,都将成为他们这场合作的试金石。
赵秉文与张维新在花厅中敲定清丈大计后,花厅外,暮色已深,县衙的更夫开始敲响梆子。
这场关乎皇室命运、民国根基与个人前程的清丈大业,就此达成共识。
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他们既是执行者,也是博弈者,而天津卫的每一寸土地,都将成为他们角力的棋盘。
两人从花厅移步至内签押房,这里四壁皆书,正中摆着一张紫檀木公案,墙上悬着"明镜高悬"的匾额,一盏铜绿斑驳的青铜灯台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砖墙上,忽明忽暗。
"赵局长,"张维新取来一方端砚,亲自研墨,"清丈一事,虽已谋划周全,但难免有宵小之辈从中作梗。"他抬头看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特别是那些与洋人勾连的乡绅,还有皇庄里那些刁奴......"
赵秉文正在翻阅一叠文书,闻言指尖一顿,镜片后的目光沉了下来:"张县长所言极是。"他放下毛笔,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我这里有一份名单,都是出了名的难缠角色。"
张维新接过名单,就着灯光细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十余个名字,有的画着红圈,有的打着着重符号。"这些人......"他皱眉道,"有的是皇庄管事,有的是租界周边的大户,还有的是与北洋旧部有来往的。"
"所以,"赵秉文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直隶地图前,手指点在天津卫的位置,"为求稳妥,我建议向直隶总督府下辖的巡防营,或者北洋陆军一部,寻求一队士兵支援。"
"赵局长高见。"张维新放下名单,走到公案前,取过一张空白公文纸,"我亦有此意。只是......"他蘸了蘸墨,略作沉吟,"这支援兵力,不宜多,二十人足矣,但要精锐满配枪械,且须得是信得过的。"
赵秉文点头:"正是。只需在清丈关键区域驻守,震慑宵小即可。"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张维新提笔蘸墨,在公文纸上写道:"为确保天津土地清丈工作顺利进行,维护地方安宁,特恳请......"他抬头看了眼赵秉文,"巡防营还是陆军?"
"陆军吧。"赵秉文沉吟道,"北洋陆军第三镇驻扎在附近,与我有些旧谊。"
"好。"张维新在公文上写下:"恳请北洋陆军第六镇,拨派精锐士兵一队,协助清丈局维持秩序......"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公文末尾,你我共同署名,加盖印信,方显郑重。"
赵秉文从怀中取出一枚玉质印信,正是清丈局局长的身份凭证,递给张维新:"我的印信在此。县衙的印信,还请县知事盖上。"
张维新接过印信,又从案头取下县衙公署大印,将两枚印信并排放在公文上。
他提笔在正文末尾写道:"天津县知事 张维新",又另起一行写下:"清丈局局长 赵秉文"。两人分别在各自名字下方钤印,朱红色的印泥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鲜艳。
"公文写好了。"张维新将公文吹干墨迹,仔细叠好,放入一个贴着火漆印的信封中,"我派县衙最可靠的王主簿送去。"
"有劳县知事。"赵秉文拱手道,"此人可靠?"
"王主簿跟随我十年了。"张维新点头,"其人老成持重,办事稳妥,从无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