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南宋孝宗 赵昚

改元隆兴的头个月,我往资政殿跑了三十八趟。当年秦会之坐过的太师椅换了杨存中,老头儿总爱抱着暖炉打盹。有天议到要给岳武穆平反,老杨突然醒了:"陛下可知当年风波亭..."话没说完就被史浩咳嗽声打断。我攥着青瓷茶盏,看盏中浮沫聚了又散,最后说了句:"明日让岳霖进宫。"

真正握了玉玺才晓得,二十多年圣贤书都白读了。隆兴元年开春,我带着张浚巡视两淮。在寿春城头见着个独臂老兵,他说当年跟着韩世忠守黄天荡,如今靠编草鞋过活。我解了腰间玉带赏他,老头却跪着不肯收:"陛下若能带咱们打过淮河,老卒死也闭眼了。"回临安那夜,我在奏疏堆里翻出张浚的《北伐十策》,朱批写了一半,眼泪把"恢复"二字洇成了血疙瘩。

五月渡江那日,我在太庙跪了整宿。太祖皇帝的画像瞪着我,案前香灰积了半寸厚。史浩半夜闯进来,官袍下摆沾着夜露:"三路大军已过盱眙,陛下该回宫用参汤了。"我摸着神主牌上的金漆,突然想起六岁进宫那年,爹塞给我的《孝经》里夹着片桂花。

前线捷报像雪片往宫里飞时,我正跟着陈俊卿学看户部账本。听到李显忠拿下灵璧,笔尖的朱砂滴在"军粮三十万石"上。老陈胡子直抖:"陛下!这是要掏空东南粮仓啊!"我把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把德寿宫的冰敬减三成,换作糙米送去宿州。"

谁料想符离一场大雨,浇灭了二十万将士的魂。七月十三晌午,我在延和殿批折子,外头蝉鸣突然断了。张浚踉跄着扑进来,满头白发散得像芦花:"邵宏渊...邵宏渊他..."我手里紫毫笔"咔嚓"折成两截,墨汁溅在龙袍上像极了血渍。

那夜德寿宫的烛火亮到天明。我跪在赵构榻前,听他咳嗽着骂:"早说过书生误国!"老爷子扔过来的药碗擦着我额角飞过,碎瓷片扎进手心。回到福宁殿,史浩捧着金疮药叹气:"太上皇当年..."我猛地掀翻药匣:"朕不是他!"

和议谈得比北伐还难。金使进城那日,我把玉带换了素锦——那独臂老卒到底没收我的赏赐。完颜褒的国书摔在龙案上,我盯着"叔侄"二字笑出了声:"我大宋太祖皇帝开国时,他女真还在捕鱼呢!"汤思退吓得直哆嗦:"陛下,临安米价已涨到三百文..."我抓起砚台要砸,瞥见屏风后闪过半截赭黄衣角。

隆兴二年冬,我在雪地里跪了三个时辰求赵构盖印。老爷子把和议书甩在我脸上:"你要当孝子,就别学勾践卧薪尝胆!"德寿宫的雪真冷啊,冷得我瞧见爹在越王府教我堆雪人。起身时膝盖没了知觉,倒看见史浩举着玉玺站在廊下——老头儿白须子上结着冰碴:"老臣偷的。"

乾道元年开春,我把年号改了。看着新铸的"乾道元宝",想起史浩告老那日说的话:"陛下可知'孝'字怎么写?"我搀着他出丽正门,老头儿颤巍巍比划:"上头是个'老',下头是个'子'。"马车走远了,我摸着宫墙上的青苔,突然明白爹在《孝经》上批的"顺"字,原是要把半辈子委屈都咽下去。

最对不住的是皇后。她抱着病秧秧的庄文太子来哭:"太医说要用亲兄弟的血做药引..."我望着襁褓里刚满月的赵恺,想起当年赵伯玖骑着小马驹的得意劲儿。最后割了腕血混在参汤里,孩子咽气那夜,我在东宫旧书房找到本《孝经》,纸页间夹着片枯黄的桂花瓣。

淳熙年间倒是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德寿宫送来新酿的玉液酒,赵构在笺子上写:"吾儿理政,颇有仁宗遗风。"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宿,往酒坛里掺了半斤黄连。倒是跟金国使臣斗法有趣,有回完颜让非要比箭,我三箭射落他帽缨。那蛮子嘟囔:"宋主不像南人。"我笑着灌他烈酒:"回去告诉你家皇帝,他叔父的弓马还没废。"

要说这辈子最痛快的事,当属淳熙十四年整治户部那帮蠹虫。陈亮半夜递来的密折足有砖头厚,我扮作茶商在清河坊转悠了三天。收网那日,五百禁军围了六部衙门,光铜钱就烧出三丈高火堆。赵构派人来问,我让内侍捎去句话:"爹当年在扬州逃难时,十文钱能买条人命。"

只是身子骨不争气。淳熙十六年正月十五,我在望仙楼观灯时咳了血。太医说是年轻时落下的病根——他们哪知道,这是三十年前跪德寿宫落下的寒气。赵扩给我拍背顺气,这孩子手劲忒大,倒让我想起十岁那年练骑射摔下马的疼。

二月二那天,赵构拄着拐杖来探病。老爷子摸着龙榻上的锦褥叹气:"比我当年强。"我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沉香味,突然想起六岁进宫时那个穿紫袍的宦官。话到嘴边成了:"爹,那本《孝经》..."他浑浊的老眼眨了眨:"在德寿宫库房第三口樟木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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