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寨的帐篷全是羊膻味,完颜宗望的貂帽压着道疤。我跪着递降表时,听见背后爹在数落:"早让你跟童枢密学骑射..."金将突然扯开我衣领,冰凉的匕首贴着锁骨:"宋主怎么比娘们还白?"帐外传来女子尖叫,我认出是郓王妃的声音。
回城时朱雀大街跪满了人,有个老丈举着半块炊饼喊"圣天子"。我轿帘没敢掀,袖袋里金人给的"侄皇帝"印玺硌得肋骨生疼。李纲在宣德门接驾,他官袍下摆沾着人油——守城时熬尸首点灯,蜡油凝成了黑痂。
三月开春,金兵刚退,爹派人来讨回玉斧。我攥着斧柄在延福宫转了三圈,最后砍在爹最爱的灵璧石上。石屑飞溅时,刘贵妃抱着五弟冲进来哭:"官家吓着孩子了!"那孩子腕上的金铃铛,和当年中秋宴时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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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九,我罢免李纲那天下着暴雨。他走出垂拱殿时,官帽上的雨水在青砖上拖出长长血痕——昨日太学生跪宫门,禁军打死了十七人。白时中递上新拟的和谈书,洒金笺映得他脸色发青:"金主说要河北三镇..."
腊月廿三祭灶,金兵又到黄河边。我光脚跑到龙德宫,爹正在给新宠的宫女画眉。"陛下该学学太宗皇帝。"他笔尖蘸着螺子黛,案头供着去嵩山求的平安符。我夺过符撕个粉碎,符纸里掉出张诗笺:"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雁飞。"
靖康二年元月,雪没过了宣德门石狮。金人让我和爹换上青衣小帽,完颜宗翰的马鞭抽在爹背上:"老狗走得忒慢!"我搀着他过汴河冰面,他忽然嘟囔:"早知该传位给三哥..."我脚下一滑,冰碴子扎进掌心,想起六岁那年他喂我的蟹黄酥。
二月初八的鸿庆宫,金人让我们祖孙三代脱得只剩亵衣。完颜希尹的刀尖挑开我中衣:"宋主胸口怎有黑痣?"我缩在爹背后,他颈后的老年斑像溅上的墨点。五弟被拖出去时还在背《孝经》,他十指上的丹蔻是刘贵妃前天刚染的。
三月廿八过真定府,押送的老兵掀开车帘:"看你们汉人的麦苗。"我望见田埂边有新坟,土堆上插着折断的犁头。爹忽然哼起《雨霖铃》,跑调的嗓子像漏气的笛子。夜里宿在马棚,他用草杆在粪堆上画了幅《芙蓉锦鸡图》。
七月十五到燕京,完颜亶让我们跪在他的獾子帐前。契丹降臣用契丹话骂"亡国奴",爹突然蹦起来咬他耳朵。金兵一棍子敲碎他门牙,血沫子喷在我眼皮上。那晚我舔着爹嘴里的血,咸腥味让我想起登基那日冕旒上的雪。
在韩州分到五顷薄田,爹每日蹲在地头数稗草。秋收时金人抢走九成粮,他攥着把空穗子嚎哭,像极了当年在艮岳丢了画眉鸟的模样。腊月里冷氏病死了,我用炕席裹她时,发现她贴身戴着枚玉扣——那是我当太子时赏给浣衣局的红包。
天会十三年秋,五国城的土墙被雨水泡塌了半边。我蹲在烂泥里搓麻绳,听见守城金兵说上京来了贵人。爹的哮喘从春咳到夏,这会儿正蜷在炕角嚼艾草。自打三年前他哭瞎了右眼,总爱把发霉的粟米饼藏在褥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