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三日醒来,发现枕边摆着孟氏送来的安神香。童贯说她在瑶华宫日夜诵经,求来的香灰用锦囊装着。我捏着那个褪色的锦囊,想起她出宫时的青布裙角。当夜撑着病体改立储诏书,写到"端王佶"三字时,笔尖的朱砂突然滴在"佶"字上,活像抹未干的血迹。
元符三年的春脖子特别长。太医令跪在龙榻前说"邪风入肺",我盯着他官帽后头晃荡的雀翎,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御花园扑过的红腹锦鸡。章惇每日下朝都来榻前念札子,有回说到要废孟氏为庶人,我抓起药碗砸他:"人都出家了,还要怎样!"褐色的汤药顺着他的白胡子往下淌,倒像汴河两岸的黄土堤。
向太后领着端王来探病那日,我正咳得喘不过气。赵佶捧着新画的《白鹤青松图》,袖口沾的赭石色还没干透。向太后摸着我的被角掉泪:"官家要快些好起来..."我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沉香味,突然明白当年孟氏那句话的意思——父亲至死都没真正掌过权。
清明那天硬撑着去太庙祭祖。礼官的唱赞声里,我数着父亲牌位上的积灰,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佣哥儿"。转身看见章惇举着玉圭的手在抖,这才惊觉自己竟应了声"诶"。回銮时路过瑶华宫,青布轿帘被风掀起一角,孟氏戴着莲花冠的侧脸一闪而过。
夜里发起高热,恍惚见着父亲在沙盘前摆弄小旗。我想喊他看平夏城布防图,嗓子却像塞了棉絮。父亲转身变成高娘娘,手里的佛珠串突然断开,檀木珠子滚进奏折堆里,砸出一个个血窟窿。童贯说我在梦里喊"陇右不能丢",喊得喉咙渗血丝。
最清醒的那日晨起,突然要笔墨批札子。手抖得写不成字,朱砂在黄麻纸上晕成个歪扭的"煦"字。章惇跪在踏脚上哭,官袍前襟沾了药渍:"臣定替官家守住建中靖国..."我扯着他袖子摇头,气音轻得像飘絮:"是...绍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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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太后带着翰林学士来拟遗诏时,我正数着帐顶的团龙纹。金线绣的龙眼突然淌出血泪,惊得我猛坐起来。赵佶的"佶"字在舌尖滚了三滚,最后吐出来的却是"端王"。屏风后传来玉佩相击的脆响,不知是向太后的九翟冠,还是当年刘氏摔碎的金步摇。
最后那夜格外清明。我让童贯把父亲批过的奏折全堆到榻上,黄麻纸擦过手背像故人的抚摸。忽然摸到元丰八年的立太子诏,父亲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青光:"皇子佣...宜承大统..."原来他至死都叫我佣儿,不是官家,不是陛下。
章惇闯宫那会儿,我正盯着案头的旧笔洗出神。他官帽都跑歪了,举着立储札子吼:"端王轻佻!"我摸着札子上未干的朱批,突然笑出声:"章相看人...倒准..."咳出的血沫子溅在"佶"字上,倒像给那字添了朵红梅。
更漏滴到三更时,殿外的老槐树突然哗哗作响。珠帘晃动的光影里,父亲和高娘娘一左一右站着,中间空着个蒲团大小的位置。我伸手去够父亲腰间的玉带钩,却听见孟氏在极远处念《金刚经》。童贯的哭嚎声炸响时,手心的奏折还攥着元丰七年的青苗法条陈。
最后一口气咽得艰难,恍惚看见七岁的自己从屏风后头钻出来。紫罗袍上的血点子开成了垂丝海棠,父亲在暖阁那头招手:"佣儿来,爹教你批折子..."珠帘突然哗啦啦全落下,盖住了童贯尖叫的"大行皇帝"。远处传来晨钟,像极那年紫宸殿登基时的礼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