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北宋真宗 赵恒

刘娥带着太子来请安那日,我特意把王钦若献的翡翠冠戴上了。六岁的受益盯着冠上东珠直眨眼:"爹爹头上顶着小月亮。"刘娥慌忙去捂他嘴,我却笑得呛出半口血——殷红落在翡翠冠上,倒比那些嵌的红宝石更鲜亮。当夜召来李迪草诏时,笔杆上的雕龙硌得指节生疼:"太子监国,皇后权同处分军国事。"

王钦若死在流放路上是秋分那天。我听着八百里加急的奏报,手里还捏着他去年献的龟鹤延年图。画上墨迹未干的题诗突然变得刺眼,那是他仿我年轻时的笔迹写的"愿借青云梯"。我转头问雷允恭:"你说王相临死前,会不会想起景德元年的澶州城头?"

寇准复相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后苑给大哥种的柏树剪枝。周怀政的剪子"咔嚓"一声截断横枝:"寇相公昨日刚进京,就把丁谓安插在三司的人换了七个。"我摸着树干上虬结的疤,那还是元佐大哥离京前刻的"兄弟"二字:"把东南进贡的歙砚赐他两方,要带冰纹的。"

冬至祭天大典前夜,我在太庙给父亲灵位擦灰尘。供案下摸到个油纸包,展开竟是半块硬成石头的胡麻饼——至道三年那个雪夜,父亲就是揣着这饼带我去看禁军操练。刘娥寻来时,我正就着冷茶啃饼渣:"当年先帝若多活五年,你说我会不会还是那个爱藏拙的寿王?"

周怀政谋反那夜,雷允恭把我拽进福宁殿密室时才说实话:"官家可记得淳化五年七夕?"我攥着密诏的手一抖——那是我和元僖二哥偷溜出宫买糖人的日子。叛军撞开殿门时,我盯着剑锋上晃动的烛光,竟想起三十八年前大哥被拖出崇元殿的模样。

太子行冠礼那日,我特意把父亲传的螭纹玉带系在他身上。李迪在阶下高唱祝词时,我瞥见寇准在揉膝盖——当年澶州城头淋的雨,到底落下了病根。夜里清点要传给受益的奏章,发现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淮南赈灾条目》,边角还沾着疑似药渍的褐斑。

最后一次见寇准是在西京洛阳。他拄着拐杖站在伊水桥上,官服下摆沾满泥点:"臣把当年澶州盟书抄了百份,沿途州县都发遍了。"我递过温好的黄酒时,发现他袖口破了道三寸长的口子,针脚歪斜得像小儿初学女红。

乾兴元年正月的大雪压垮了东宫梅树,我躺在福宁殿听着咯吱声,恍惚回到十二岁守灵那夜。刘娥握着我的手突然收紧:"受益方才问,爹爹为何总望着承天门发呆。"我想笑,却呛出团带冰渣的血——那上头还飘着二十一年前王钦若挂的天书黄绫。

二月初三的月光漏进窗棂时,我让人抬出那只檀木匣。周怀政哭着捧来火盆,火舌卷过大哥家书的瞬间,我突然看清最后那行狂草旁边,竟有滴褪成褐色的泪痕。受益被带来磕头时,我扯下他腰间玉佩扔进火堆:"记住,这物件抵得过十万精兵......"

咽气前听见更鼓敲了六下,恍惚看见母亲穿着初见时的藕荷色襦裙,手里捏着没绣完的"藏拙"帕子。大哥和二哥在宫门外下棋,父亲拎着马鞭催我上马:"德昌莫发愣,该去巡营了。"我想说玉玺藏在刘娥妆奁夹层,张口却成了:"母妃,儿臣今日没抄错《孝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