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挞凛中弩那日,我在行营烤着火盆批粮草条陈。曹璨冲进来时靴底带雪的泥点子溅到奏章上:"北院大王死了!"案上宣纸被风卷起一角,露出当年二哥教我写的"制怒"二字。当夜契丹使臣举着火把过浮桥,我特意换了母亲缝的那件旧襕衫——三十年前跪在延福宫穿的那件。
谈判拖到腊月初八,寇准每日清早在行营外练剑。有次他削断半截梅枝扔进来:"官家可知汉高祖白登之围?"我捏着梅枝嗅了嗅,转头吩咐李沆把岁币数目再压五万匹绢。签盟书那日,契丹使臣盯着我腰间玉佩看了许久,后来王继恩说那是萧太后当年赠予父亲的旧物。
回銮那日澶州百姓在城门口跪成一片,有个老丈捧着的陶罐里盛着浑浊河水。寇准忽然在御辇旁笑出声:"官家可知这是何意?"我摇头时,他眼里闪着二十年前在东京酒肆纵论天下的光:"这是黄河水,要供在宗庙里的。"
庆历三年的泰山封禅原不在我算计中。那天王钦若捧着祥瑞图谶进来时,我正在临摹大哥从前画的墨竹。"天书现于承天门,此乃陛下至诚感天......"他袖口熏的龙涎香让我想起元僖二哥。我撂下笔时墨点污了半幅竹子:"当年真该让寇准来拟这青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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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封车驾过濮阳时,我在銮舆里数着帘外飞过的三十六只鸿雁。王旦跟在辇旁咳了半日,忽然递进来半块胡麻饼:"陛下可记得至道三年秋狩?"我捏着饼渣的手顿了顿——那是父亲传位前最后一次围猎,我射中的白狐还做了皇后冬氅。
泰山顶的寒风刮走十二旒玉藻时,我正跪在封祀台上念祝文。王钦若的嗓音混在鼓乐里:"唯我宋室,受命于天......"恍惚间又看见母亲临终攥着的那方染血帕子,上面歪歪扭扭绣着"藏拙"二字。下山时玉辂在十八盘打滑,我攥着轼木突然问王旦:"若先帝在此当如何?"老宰相的幞头被吹得歪斜:"先帝会问官家,可还记得淳化三年的淮南漕运案?"
天禧元年的皇宫总弥漫着丹炉烟气。刘娥捧着药盏进来时,我正在看丁谓新献的《封禅仪轨图》。"大臣们说官家该立太子了。"她腕上的翡翠镯子碰着青瓷碗沿,叮当声像极了三十年前母妃药碗里的调羹声。我望着她鬓角白丝突然笑出声:"当年你说要当大宋最风光的皇后,可曾想过要当太后?"
最后一次见到寇准是在西京郊亭。他披着蓑衣在钓鳜鱼,见我来了也不行礼:"官家可还记得景德元年的黄河鲤鱼?"我接过钓竿时,竹节上的刻痕硌得掌心发疼——那是澶渊议和时我折断的箭杆改的。暮雨忽至,他望着水面突然说:"臣昨日梦见元僖太子了,还在批开封府的积案。"
驾崩前三月,我让周怀政取来封存二十年的檀木匣。揭开黄绸那刻,霉味呛得人落泪——里面是大哥从均州寄来的家书,宣纸上的狂草仍张牙舞爪:"三弟若见汴河柳绿,可否折一枝烧与兄?"我颤着手添上最后一句朱批:"已折得三千里山河为柳,兄可安矣。"
天禧四年的春雷劈断文德殿鸱吻时,我正盯着枢密院新呈的北境布防图发呆。周怀政端着药盏在殿外转了三圈才敢进来:"官家,该进金丹了。"我嗅着丹砂混麝香的怪味,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寇准说过的话:"求仙问道者,多是舍不得身下这把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