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北汉英武帝刘继元

最要命的是六月初三。我跟亲卫队长在城垛子底下啃树皮,忽听得头顶“咔嚓”一声。抬头看见守了二十年的“镇河东”铁旗杆拦腰断了,砸死了三个烧灶的民夫。有个白胡子老头突然从人堆里窜出来,举着半截旗杆往我身上扑:“丧门星!你克死了三任皇帝!”亲卫的弩箭把他钉在墙砖上时,老头的手还死死攥着我袍角。

七月流火,辽国到底和赵光义勾搭上了。探子回报那天,我正在喝段太后的延年汤——老太太三天前咽的气,临死前让我把她的楠木棺材劈了当柴烧。信纸在烛火上卷成灰时,我摸到后槽牙松了两颗,这才想起自己刚过三十四岁生辰。

八月中秋,宋军往城里射进来三千个月饼。掰开全是带血的劝降书,有个守城十年的老卒跪着求我:“陛下,俺闺女在宋营当洗衣妇...”我一刀砍了他发髻,第二天西城墙上吊死十七个逃兵,风一吹像挂了一排腊肉。

九月十八晌午,城东粮仓见了底。我带着禁军去查库,推开仓门窜出上百只耗子。库官抖得跟筛糠似的:“昨、昨夜还满着...”我揪着他头发往粮囤里按,稻壳子底下哗啦啦滚出满地鹅卵石。回宫路上经过刘继恩遇刺的偏殿,突然听见里头有响动。摸进去一看,当年郭无为站过的位置站着个宋军细作,正拿铲子挖地砖找密道呢。

十月初九,辽国正式跟大宋签了盟约。消息传来那晚,我把宫里最后八个太监都阉了第二遍——他们裤裆里藏着给耶律沙的密信。马峰这老不死的又冒出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老臣愿为陛下殉国!”我把他塞进先帝的梓宫,棺材缝里能听见指甲挠木板的声音。

真正压垮我的是腊月二十三。亲妹妹裹着辽人的貂裘闯进寝宫,肚皮鼓得像个西瓜:“哥,耶律沙说要接我们娘俩去上京...”我抄起玉带钩就往她肚子上抡,被宫女死死抱住腿。那丫头临出门回头说了句:“你比刘继恩还疯。”

太平兴国四年正月十五,赵光义的火炮把北门楼子轰塌了半边。我穿着郭无为当年送的软甲登城,箭垛后头窜出个宋军小卒,一枪捅穿我左肩。亲卫要补刀时,我瞧见那孩子下巴上的胎记——跟刘承钧养的那条猎犬一模一样。

二月二半夜,枢密院判官李勋跪在雪地里哭:“守军...降了四成...”我把他拽进暖阁,扒了官服换上我的龙袍:“给你个当皇帝的机会。”这老实人穿着我的行头刚出宫门,就被乱箭射成了刺猬。我蹲在角楼上看完这场戏,手里的糖炒栗子还是郭无为死那年埋在地窖的。

三月初一,曹彬往宫里送了整套金丝楠木棺材。我在早朝上打开棺盖,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八十一颗人头——全是这些年派去汴梁的细作。有个眼熟的脑袋突然睁了眼,嘴皮子一张一合说胡麻饼要凉了。

投降那天是四月初八,佛诞日。我特意挑了刘继恩遇刺的时辰开城门,龙袍底下衬着当年那件粗布孝衣。赵光义的帅旗离着二里地,我冲马峰抬抬下巴:“老东西,该你卖主求荣了。”这老狗举着降表往前蹭,半道被宋军马蹄子踩折了腰,降书让血浸得看不清字。

过护城河时,桥板缝里突然伸出只手拽我靴子。低头看见个没了双腿的老兵,喉咙里咕噜着要讨赏钱。我解了玉带扔给他,宋军小校一鞭子抽过来:“阶下囚装什么阔气!”

汴梁的太阳比太原毒。赵匡胤的灵位前,我攥着三柱香突然笑出声——这老小子到底没熬过我。赵光义让我跪着背《孝经》,背到“身体发肤”那句,我扭头问旁边史官:“听说郭无为的坟让人刨了?”

当夜宿在旧日敌国的皇宫,枕头上绣着双鲤戏珠。三更天有宫女摸进来暖脚,我掐着她脖子问:“姓刘还是姓赵?”丫头吓得尿了裙子:“奴婢...奴婢原是南唐李家的...”

这些年老梦见太原城的瓮市街。刘继恩和郭无为在摊子上抢胡麻饼,我蹲在旁边捡芝麻粒吃。醒来摸着彭城郡公的印绶,铜铸的狮子头早让我盘出了包浆。上个月赵恒突然召见,赏了套契丹样式的鞍鞯:“听闻郡公善骑射?”我当着满朝文武把马鞍套在侍从背上,抽得那小子绕着宣德殿跑了三圈。

前日路过汴河码头,听见个河东口音的脚夫唱曲:“铜佛换不来救命粮,龙袍裹不起冻死骨...”我让随从把他绑了,临了却塞过去一锭银子:“唱得好,赏你买棺材。”

昨儿夜里太医来请脉,说我肝里结了个瘤子。我问他:“这玩意煮熟了能吃吗?”老太医吓得脉枕都掉了。今早特意吩咐厨子,晌午饭要加道醋腌沙棘——当年开城投降时,怀里就揣着这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