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南平王高保勖

显德元年,周世宗要打淮南。圣旨传到江陵那日,我正在城南校场看新兵操练。传旨的太监嗓子尖得扎耳朵:"着南平王即刻发兵三千,粮草五万石..."三哥还没说话,我把茶盏往案上一顿:"回去禀告陛下,江陵闹时疫,城门都出不去。"满朝文武吓得直哆嗦,三哥却眯着眼冲我点头。

您别当我莽撞,周军要真拿下淮南,下一个就轮到咱们荆南。果然不出半月,唐主李璟的密使就摸进我府里,带着二十车铜钱。我连夜进宫找三哥,他正对着一盘残棋发呆。"三哥,这钱收不收?收,"他捏着黑子往天元一按,"给汴梁送八车,给太原送五车,剩下的..."我接茬道:"剩下的给将士们裁冬衣。"我俩相视一笑,像极了当年父王教我下棋的光景。

好日子没过两年,家里又出乱子。五哥保寅不知搭上哪条线,竟说动楚王派兵来"帮南平清君侧"。那日我正在江边钓鱼,探子来报时鱼竿都没晃:"来了多少?八百轻骑,走的水路。"我往鱼钩上换了块新饵:"告诉老韩,带五百人乘商船去迎,记得多备桐油。"

后来江面上漂了三天三夜的黑烟,五哥被押回来时还在嚷嚷:"我是先王血脉!"我蹲下来给他理了理衣领:"五哥,先王最疼我,您知道的。"转头吩咐狱卒:"给五爷备间朝阳的牢房,他老寒腿怕潮。"那天夜里,三哥突然犯心绞痛,太医说是急火攻心。

建隆元年,赵匡胤黄袍加身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给三哥喂药。他哆嗦着抓住药碗:"这回...这回怎么应对?"我吹了吹汤药:"给开封府送二十船柑橘,再给李重进送五船铁器。"三哥呛得直咳嗽:"这不是两头得罪?"我拿帕子给他擦嘴:"新朝要的是脸面,李重进要的是刀子,咱们给的就是这两样。"

这话说了不到半年,李重进果然反了。赵匡胤的使臣再来时,我光着脚就迎出城门。那红脸将军坐在马上冷笑:"高枢密好灵通的消息。"我搓着手赔笑:"我们南平小国,全仗着给大宋当看门狗呢。"当晚宴席上,我连干十八碗酒,吐在赵匡胤亲赐的锦袍上。第二天,宋使带着签好的盟约走了。

三哥的病越发重了,开春时连床都下不来。那日他屏退左右,从枕下摸出个雕花木匣:"老十,这个该给你了。"我打开一看,是另外半块虎符。铜锈上还沾着血渍,看着像是二十年前那个雨夜沾上的。"当年父王说..."三哥突然剧烈咳嗽,我赶紧扶他起来拍背,却摸到满手温热的血。

建隆三年腊月初八,三哥走了。那天江陵城飘着细雪,跟我六岁那年一样冷。灵堂里白幡被风吹得哗哗响,我跪在棺椁前烧纸钱,听着身后哥哥们的呼吸声——轻的是保实,重的是保绪,带着痰音的是保绅。火盆里的灰打着旋儿往上飘,我突然想起十九岁那晚蹲在墙角数蚂蚁,数到第七十二只时听见五哥说"老头要是传位给老十..."

头七那晚,九哥带着家将围了灵堂。我坐在蒲团上没动弹,看着他的刀尖说:"九哥,你左靴筒里藏的砒霜,是保绅给的吧?"他脸色煞白,我拍拍手,老韩拎着个人头滚进来——正是保绅最得力的门客。"灵前见血不吉利,"我起身掸了掸孝衣,"送九哥去巴东守陵吧,那儿风水养人。"

转过年来,我正式袭了南平王的爵。登基那天,礼官唱礼时突然刮起妖风,把冕旒都吹歪了。底下跪着的保寅噗嗤笑出声,我慢慢走下丹墀,亲手给他扶正玉冠:"五哥,当年你给我讲的《孝经》,弟弟还记得呢。"他膝盖磕在青砖上的声响,比礼炮还震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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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问当上王爷有什么不同?这么说吧,以前是看人脸色,现在是看人脖子。赵匡胤三天两头来信要粮要兵,我回回都让师爷把信抄三份——一份送蜀中,一份送南唐,原件供在父王灵前。有回在朝堂上,保绪跳着脚骂我败家,我等他骂够了才说:"大哥,您昨儿在醉仙楼赊的二百两银子,弟弟替您还了?"

最头疼的是底下那帮老臣。有天兵部尚书王邺上书说要整修城墙,我批了三次"不准"。老头跪在殿前哭先王,我拎着马鞭带他上城头:"王大人仔细瞧瞧,这砖缝里长的可是党参?"他老脸涨得通红——去年工部贪墨的银子,七成进了他女婿的腰包。

要说我这辈子最得意的手笔,还得是开宝元年那出戏。赵匡胤要伐蜀,圣旨上明说要借道荆南。我在朝会上把圣旨往地上一摔:"诸位,咱们是当狗,还是当刺猬?"满朝文武还没醒过神,我已经派快马给孟昶送信:"宋军走巴东,粮草走江陵。"转头又给赵匡胤上表:"臣愿亲率三千精兵为先锋。"

那年十月,宋军果然借道江陵。我站在城头看铁甲洪流过境,突然问老韩:"记不记得二十一岁那场雨?"老韩只剩独眼了,另一只眼是在平五哥叛乱时丢的:"记得,您当时说'这雨下得好,血冲得干净'。"我俩看着城外蜿蜒的火把,像条吞了南天的巨蟒。

等蜀国灭了的消息传来,我正跟楚王派来的使臣斗蛐蛐。黑头将军咬断金翅王的脖子那刻,驿卒冲进来摔了个跟头。我扔了草杆子大笑:"告诉赵匡胤,我要汴梁城里最好的蛐蛐罐!"当夜宫里换了三十根蜡烛,我给父王灵位敬了三杯酒——两杯横着浇在地上,一杯自己喝了。

这些年夜里总睡不踏实,老觉着床底下有人。有回半夜惊醒,发现真有个小太监缩在脚踏上。我没喊人,拿玉枕敲他天灵盖时才想起来,这人是保实送来的。第二天早朝,我特意问保实:"八哥,巴东的橘子甜不甜?"他哆嗦得差点摔了笏板。

眼瞅着宋军越来越近,我倒想开了。开宝三年上元节,我在宫里摆了百桌流水席,让百姓随便进来吃。有个老丈喝高了,指着我说:"您跟老王爷一样,都是属泥鳅的!"我赏他十两银子,转头跟老韩说:"记下来,这话得刻我碑上。"

昨儿赵匡胤又来旨催我入朝,这次我让礼部回了八个字:"旧疾复发,恐污天颜。"其实哪有什么病,就是懒得再装孙子了。后晌保寅送来个锦盒,里头是楚地产的剧毒鹤顶红。我掂了掂盒子,赏给来送信的丫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