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无涯先生

流华录 清韵公子 2132 字 28天前

就在千钧一发,孙宇欲引动本源,行那玉石俱焚之“裂天一剑”的刹那——

“虚静!”

一声清越平和,却似蕴含无穷道韵的朗喝,并非自远处传来,而是仿佛直接响彻在每个人的心湖深处,又似从九天之上,伴随着某种玄妙的道音涟漪,层层荡下。这声音并不洪亮,却似一股温润浩然的春风,瞬间涤荡了那令人灵魂冻结的肃杀威压,将宗仲安引动的、近乎凝固的天道之力悄然化去了三分,使得那濒临破碎的空间恢复了些许流动。

众人只觉周身一轻,那如同被无形山岳镇压的感觉骤减。随即,一道青蒙蒙的流光,并非闪电般迅疾,而是带着一种顺应自然、不着痕迹的韵律,自那株千年古柏的顶端,那沐浴在最后一抹夕阳余晖中的最高枝桠上,悠然“滑”落。流光坠地,无声无息,点尘不惊,显出一位道者的身形。

来人身着半旧不新的青色葛布道袍,宽袍大袖,随风轻荡,颇有古风。他鹤发童颜,面容清癯,皮肤却红润如婴儿,一双眸子澄澈通透,仿佛能映照出世间万物的本真,却又深邃得如同蕴藏了星河流转。手持一柄寻常白玉拂尘,麈尾银丝根根晶莹,随着他的出现而微微飘拂。周身气息圆融自然,仿佛与这残垣、古柏、远山、暮霭彻底融为一体,无分彼此,深不可测。正是地榜榜首,被尊为“无涯先生”的道家高人——于吉。

他并未立即看向剑拔弩张的宗仲安,而是先将目光投向以剑拄地、脸色惨白如纸、嘴角血迹未干的孙宇。那目光温和而深邃,带着一种洞察世情的悲悯,又似有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追忆。他微微颔首,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然后,他才转向气息如同与天地合一的宗仲安,拂尘于胸前轻轻一摆,行了一个古朴的道揖,语气平和如老友叙旧:“宗道兄,一别十载,风采更胜往昔。然‘天道寂灭’之下,又何苦对一晚辈赶尽杀绝?岂不闻‘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过刚易折,强极则辱啊。”

宗仲安见到于吉,眼中那古井无波般的平静终于被打破,掠过一丝极深的凝重与忌惮。他缓缓放下那引动天地之力的右掌,周遭那令人窒息的无形樊笼也随之松动、消散,但他自身那浩瀚如海的气息却并未收敛,反而更加沉凝。“于吉道友,”他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对孙宇时的绝对冷漠,多了一丝同辈论道的意味,“你潜心避世,求你的无涯大道,何必踏足这红尘泥淖,沾染因果?此子身负张角道友殒命之因,更窃取王陵之物,阻我道途,其行已犯天忌,其命当绝。”

于吉闻言,轻轻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仿佛看透了千古兴亡的怅惘笑容。“道兄言重了。红尘万丈,何处不是道场?因果纠缠,又如何能真正置身事外?张角道友……唉,”他轻叹一声,那叹息中蕴含着太多往事,“其人心怀黎庶,志向高远,贫道亦曾与之坐而论道,品茗弈棋,其风采令人心折。然其道,刚猛激进,欲以雷霆手段涤荡乾坤,终是……有违自然生息之理,以致烈火焚身,良可叹也。”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孙宇,眼神变得锐利了些许,仿佛要穿透皮囊,直视其魂魄根本。“孙府君,南阳父母,剑试天下。你于千军万马中斩将夺旗,是为勇;为救义弟,孤身犯险深入王陵,是为义;方才面对宗道兄天地之威,宁折不弯,是为傲。然,可知刚极易折?可知杀伐过重,有伤天和?紫虚之徒赵空体内那至阳至刚的太平真气,乃是张角毕生修为所凝,亦是其遗志所寄,狂暴难驯,非单凭刚猛剑道或寻常典籍可解。你怀中之《太上清静》残卷,主虚寂;《归藏》古易,言归藏。此二者,皆非霸道强取之物,需以至柔至静之心参悟,以天地包容之意化解。你之心性,杀伐果决,锐意进取,与此二物之真意,可谓南辕北辙。强行为之,恐非但不能救人,反会引火烧身,坠入魔障。”

这一番话,如同暮鼓晨钟,字字句句敲在孙宇心头。他此前一心只想取得典籍,凭借自身修为与毅力强行救治赵空,从未深思过典籍真意与自身心性是否契合。此刻被于吉点破,顿时如冷水浇头,背后惊出一身冷汗。他回想起自己催动内力接触帛书时,那隐隐传来的排斥与躁动之感,原来根结在此!

他强忍体内剧痛,对于吉深深一揖,语气前所未有地诚挚:“先生金玉之言,如雷贯耳,孙宇受教!然赵空乃我手足,命在旦夕,纵然前路是刀山火海,孙宇亦不得不闯。敢问先生,可有教我?”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孤高绝顶的南阳府君,而是一个迫切寻求救赎之路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