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锋一转,语气愈加沉痛:“这本是一件关乎国家命运的大事,可自朕登基以来,却几乎无人敢提及,更没有人明确指出核心问题所在。即便偶尔见到两三封奏折,也只是轻描淡写、语焉不详,毫无诚意。为何朝堂收入逐年下降?地方风调雨顺,既没有频繁洪涝,也不见旱灾蝗灾,却仍然接连爆发、民乱!”
说到此处,朱祁钰声音提高,语气中充满警告意味:“几个月前才刚发生了一场超大规模的叛乱,各位大臣难道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一声冷哼后,他直视着站在前列的王直:“王大人,请问是将这件事情追查到底会动摇国之根本,还是就这么浅尝辄止,反而会让大明根基更加动摇?!”
王直额头渗出冷汗,浑身战栗不定,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此时无论他说哪个方向的话,似乎都是错的。而在旁边围观的大臣们亦各自神色游移,他们同样犹豫不决——
到底是此刻该站出来替王直解围,还是会因此引起皇上的猜忌与不满。
就在这紧张对峙之际,朱祁钰忽然将头转向另一边的石亨,冷笑道:“好一个石亨!朕倒是要问问你,在大同府所开垦的那些新田,是不是全都未登记进册子里面?”
他接着追问:“你按照军事屯田制度缴纳的那一部分赋税,究竟有没有拿去填补因逃税造成的财政漏洞?老实交代!”
石亨吓得一哆嗦,完全没想到皇帝会突然提到自己。他迟疑再三,最终还是不敢撒谎,只是企图含混带过:“回禀陛下……末将本是个粗人,实在不太懂这其中的复杂规矩。不过依末将猜测,那笔钱应该确实被挪去补了窟窿。”
听完这句话,朱祁钰缓缓点了点头,然后重新把注意力拉回到王直身上:“如此‘拆东墙补西墙’的危害,莫非还需要朕一一给你点破?如果继续这样敷衍了事、不了了之,总有一天整片大明朝将会被这些人层层蚕食得体无完肤!”
王直嘴唇抖动,却依然哑口无言,像是一座雕塑般定在那里。周围其余几位重臣则满脸愁苦,彼此交换着眼神,似乎正悄悄商议对策。眼看场面愈发动荡不安,于谦终于从人群中走出一步,对着龙椅躬身施礼,嘴角浮现苦笑:“陛下,不知道是否听说过扁鹊与蔡桓公的故事?根据名医的说法,疾病的类型大致分为三种:皮肤肌理层面的小疾;肠胃内部深处的隐疾;以及深入骨髓无法挽回的大病……”
“如今大明局势,内有隐患,外受威胁,而更严重的是外敌逼近,这犹如病症已入骨髓。”
“田地逃税之问题……”
“田地逃税之事,虽然确实十分严峻,却也只是如肠胃上的疾病,并未深入到骨髓之中。”
于谦深深叩拜,恳切说道:“陛下挂念百姓,心怀天下万民,我们深感敬佩且慰藉于心。”
“然而相较于天下田亩之事,外敌当前的问题远加紧迫,当下应当尽量避免大规模动作和争斗……”
这话背后的老大人意图已然十分明显:税政问题是迟早要处理的,但不是现在!
眼下的头等大事依旧是抵抗外来敌人。不然一旦外敌直逼京城,皇宫沦陷被占,那大明也就名存实亡了。届时再去争论税制如何改革,岂非完全失去意义?
总而言之,还是要等瓦剌之事结束之后,再做详尽规划为上。
朱祁钰眉头紧锁,却不认同此番论调。他语气严肃地道:“于谦,朕明白你的心意,但一味求稳也非全然无误,‘乱世’与‘盛世’各有利弊。”
“现今世道纷扰不断,危机重重,在诸位看来,内部治理必先以稳固为基础,如此才能长久昌盛下去。但从朕的角度出发,朕认为事情并非如此!”
言毕,朱祁钰缓缓站起身来,面沉似水地扫视了一圈在场诸臣,“朕问你们——
倘若没有外敌入侵,朕何以摆脱傀儡之位进而成就大统?又有谁能回答?”
见群臣鸦雀无声,朱祁钰继续追问:“若非内忧外患交织,京师精锐部队损折殆尽,那么整编大军能如此高效完成吗?这件事又要拖延多久?”
随后他又叹息着自答道,“过去的京营确实强大兴盛,二十万之众根基深厚,然而也正是由于树荫过密,许多弊端早已隐匿其中不得发现。”
停顿片刻,这位新任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