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窗外的夜色由浓转淡,天际线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鱼肚白。病房内,凝固的空气仿佛也开始松动,但那沉重的压抑感并未消散,只是从一种尖锐的崩溃前兆,转变为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茫然与疲惫。
王平依旧站在窗边,背影僵硬,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但若仔细看去,会发现他紧握窗棂、指节发白的手,不知何时已微微松开。
肩膀不再剧烈颤抖,只是偶尔不受控制地轻微抽动一下,像是被噩梦惊醒后的余悸。他不再死死地盯着窗外吞噬一切的黑暗,目光变得有些涣散,失去了焦点,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又仿佛什么都没看。
洛远山带来的真相,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将他心中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一点点秩序和希望,再次夷为平地,只留下满目荒凉与刺骨的寒冷。
愤怒、恐惧、绝望的情绪风暴过后,留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虚无和深入骨髓的疲惫。思考变得困难,未来一片混沌,甚至连“自我”这个概念,都变得摇摇欲坠,模糊不清。
他就这样站着,任由时间流逝,大脑一片空白,或者说,是被太多的混乱信息塞满而导致的功能性停滞。
在他的侧后方,黄曼依旧靠墙坐在地上,姿势几乎没有变过。她闭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胸口随着微弱而平稳的呼吸轻轻起伏,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但王平知道,她没有。她那异乎寻常的平静本身,就是一种高度的警觉和无言的守护。
偶尔,当王平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极轻的、压抑的叹息,或是身体因长时间站立而微微晃动时,黄曼闭合的眼睫会极其轻微地颤动一下,仿佛某种精密的感应装置,始终锁定着他的状态。
这种无声的、持续的感知与存在,如同在黑暗的冰原上点燃的一簇微小却稳定的篝火,它无法驱散整个寒夜,却明确地标示出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相对安全的点。它没有试图温暖王平冰冷的内心,只是存在着,证明着这片荒芜中并非只有他一个人。
这份寂静的陪伴,给了王平喘息的空隙。让他得以从那种足以将人逼疯的、对自身存在意义的尖锐质疑中,暂时逃脱出来,获得片刻的、近乎植物般的停滞。不必思考,不必感受,只需存在。
然而,对于黄曼而言,这漫长的一夜,远非表面看起来的平静。
她的内心,正经历着一场远比王平所想象的更加激烈和痛苦的天人交战。
她闭着眼,脑海中却飞速闪过无数画面:
王平在永夜医院共情亡魂时的痛苦与坚持;在星辉剧院直面云老板执念时的悲悯与决绝;在将军古墓中,为守护英灵安息而挺身硬抗归墟偷袭的奋不顾身;以及刚刚,他站在窗边,那背影中透出的、几乎要将自身燃尽的绝望与自我毁灭的倾向。
这个年轻人,她一路看着他从一个带着秘密和创伤的孤独者,一步步成长为可以托付背后的同伴。
他善良,坚韧,即便身处黑暗,内心仍保留着对光明近乎固执的向往。而这些品质,如今却成了套在他脖颈上、最残忍的绞索——正是因为他的“特殊”,他才被选为“容器”;正是因为他的“共情”,他才更容易被“喂养”;正是因为他的“不屈”,他才在“过载”的边缘承受着更大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