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无声的呐喊在他心底疯狂冲撞,喉咙被巨大的酸楚堵得死死的。滚烫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迅速模糊了视线,顺着冰凉的脸颊无声地滑落,滴在天鹅绒床垫深色的布料上,晕开一小片更深、更湿的痕迹。
他想起罗勇府的母亲。想起她总是坐在那棵老芒果树下,慢悠悠地剥着榴莲。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缝隙,在她花白的头发上跳跃。每次他在外面遇到挫折,垂头丧气地回去,母亲总会放下手中的活计,用那双粗糙却温暖的手拍拍他的背,操着浓重的罗勇口音说:“阿伟啊,回家就好,妈妈给你煮冬阴功汤。”那时他年轻气盛,总觉得母亲的唠叨是束缚,嫌那碗汤的味道千篇一律。直到此刻,身陷这镶金嵌玉的牢笼,他才痛彻心扉地明白,那简单的话语里,藏着人世间最温暖、最安全的港湾。
还有琳琳……他的小公主,此刻曼谷应该是深夜了吧?她有没有乖乖睡觉?会不会又踢掉了被子?在梦里,她的小脑袋瓜里,会不会梦到爸爸?她房间里那些画满了太阳、花朵和一家三口的画纸,是不是又堆满了小书桌?
“我想念……罗勇府的芒果树。”张纳伟的声音很低,很轻,像一片羽毛飘落。浓重的鼻音无法掩饰,带着压抑到极致的哽咽。那刻意维持的、训练出来的少女音调在此刻破碎不堪。更让他绝望的是,尾音处,又一声细微的、带着泣音的“喵……”不受控制地泄露了出来,像一只被抛弃在雨夜里、冻得瑟瑟发抖的小猫发出的悲鸣。
亲王的动作明显顿了顿,环抱着他的手臂有片刻的僵硬。他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张纳伟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带着如此浓烈的悲伤和……乡愁?这与他精心打造的“宠物”形象产生了微妙的偏差。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香氛系统还在不知疲倦地嗡鸣着。
过了好一会儿,亲王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带着一种上位者施予恩惠般的口吻:“等雨季过去,我可以带你去罗勇府看看。那里的芒果园一望无际,比你母亲院子里那棵要大得多,也气派得多。”
张纳伟没有再回应。他沉默地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他知道亲王永远不会懂。他想念的不是罗勇府任何一棵具体的芒果树,无论大小。他思念的是母亲在树下递来的那碗热气腾腾、酸辣鲜香的冬阴功汤,是琳琳在树下追逐着蝴蝶时发出的、无忧无虑的清脆笑声,是那些充满了烟火气、争吵、欢笑、汗水和泥土气息的、再也回不去的平凡日子。那是他生命里真正扎根的土壤,如今却被连根拔起,移植到了这片用黄金和玫瑰打造的、无菌的荒漠里。
亲王没有再试图交谈。他只是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手臂依旧占有性地圈着张纳伟的身体,沉默地感受着怀中躯体细微的颤抖和无声的泪意。窗外的天色,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从瑰丽的晚霞褪变成深沉的靛蓝,最后彻底被夜幕笼罩。
仆人送晚餐进来时,水晶吊灯被点亮,柔和的光芒瞬间铺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亲王这才松开了手臂,让张纳伟得以滑落到床铺的内侧。他自己则起身,走到房间一角的矮几旁坐下。银质刀叉切割顶级牛排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带着一种冷漠的仪式感。
张纳伟背对着亲王的方向,蜷缩在床铺最边缘的角落。他用那条蓬松的长尾,紧紧地、一圈又一圈地裹住自己,仿佛那是最后的盾牌。身上残留的玫瑰香气、亲王昂贵的古龙水味道、还有情欲和泪水混合的复杂气息,像一层黏腻厚重的、洗刷不掉的膜,紧紧包裹着他,让他每一次呼吸都感到艰难和窒息。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沉重的心跳声。
能感觉到身体深处残留的、那种陌生而令人恐惧的悸动余波。
能无比清晰地回想起刚才那声屈辱的、完全失控的喵叫。
这一切,都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意识,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张纳伟正在远去。那个会笨手笨脚给女儿扎辫子、会为了业绩在曼谷街头奔波、会坐在母亲身边剥榴莲的男人,正在被这副长着猫耳猫尾的少女躯体,被这些强加的本能反应,被这名为“Samira”的身份,一点一点地吞噬、覆盖。
可是,一个更微弱却更坚韧的声音在心底深处顽强地响起:不能放弃!
只要还能想起母亲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还能想起冬阴功汤那酸辣鲜香的味道。
只要还能想起琳琳仰着小脸叫他“爸爸”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只要还能想起罗勇府那棵老芒果树婆娑的树影,想起树下曾有过的欢声笑语……
他就必须活下去!
哪怕要穿上这屈辱的丝绸睡裙。
哪怕要遵守那些将尊严碾得粉碎的“规矩”。
哪怕要在情人节这天,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玩偶般被拥抱、被占有。
也必须咬着牙,活下去!
因为他是张纳伟。
他是苏纳琳的爸爸。
这个念头,像一颗微弱的、却顽强不息的火种,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中,挣扎着燃烧起来。它微弱的光芒,支撑着他熬过这个被玫瑰香气和深入骨髓的羞耻感所浸泡的情人节夜晚。
窗外的月光,清冷而遥远,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投下一道长长的、沉默的影子。那影子像一条没有尽头的路,蜿蜒曲折,固执地指向远方那个灯火阑珊、遥不可及的地方——那个他称之为“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