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有些事，不是没人知道，是没人敢说，也没地方说。”刘福生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我当警察那会儿，生活区里谁家生个孩子，谁家老人没了，我心里都有数。可后来……后来就不对了。”

“怎么不对了？”

“走的人，太多了。而且，走得太年轻了。”老人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诉说一个恐怖的秘密，“尤其是住在东边靠着排洪渠那几栋楼的。一年到头，总能听到救护车的声音。今天这家查出个肺上的毛病，明天那家查出个肝上的问题。一开始大家没在意，后来……私底下都传开了，说那几片楼，风水不好，犯冲。”

陆远的心沉了下去。风水？不过是弱者在无法抗拒的厄运面前，给自己找的最后一个虚无缥缈的借口罢了。

“刘师傅，如果，我是说如果。”陆远身体微微前倾，“有一个记者，想去调查这件事，想把真相写出来，您觉得，他能从哪里入手？”

刘福生猛地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着陆远。

陆远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

老人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半分钟，浑浊的眼睛里，似乎在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一个被手帕包裹得整整齐齐的小本子。

小主，

他打开本子，递给陆远。

陆远接过来，发现那是一个普通的记事本，里面用一种极其工整的蝇头小楷，记录着一个个名字、住址、去世时间，以及一个触目惊心的词——病因。

肺癌、肝癌、白血病、淋巴癌……

密密麻麻，一页又一页。

这哪里是什么记事本，这分明是一份沾满了血与泪的死亡名册。

“我没本事，也不敢做什么。”刘福生低声说，“我就是……就是看不过去。想着把这些都记下来，万一哪天，老天爷开眼了呢……”

陆远合上本子，郑重地将其放进自己的口袋。他站起身，对着这位干瘦的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刘师傅，谢谢您。天，会亮的。”

……

第二天，星海市的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

一辆颠簸的公交车，在“星钢生活区”站停下。一个年轻人从后门挤了下来。

他约莫二十七八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一条卡其色的工装裤，脚上一双沾着泥点的运动鞋。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让他看起来有几分书卷气，却又被那略显土气的衣着冲淡了。他的肩上，挎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包的侧面，露出了一截相机的镜头盖。

他就是陆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