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重新坐回镜前,拿起那支素银簪子慢悠悠插上。镜中映出她平静的脸,仿佛只是在安排一场寻常的家宴。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步算计都像织网,网眼越收越紧,只等着碎玉轩里那盏灯,在不知不觉中被网住,然后一点点熄灭。

风还在撞着窗纸,这一次,倒像是在为这场即将铺开的计谋,敲起了前奏。

风突然卷着雨点子砸下来,窗纸被打穿个小洞,雨丝斜斜地飞进来,落在锦盒上洇出个深色的印子。剪秋低头看着那印子,忽然觉得那步摇上的珍珠,亮得像无数双盯着碎玉轩的眼睛。

一场不见血的雨,就要淹了那座看似风光的宫殿了。

暮色像被打翻的浓墨,正一点点晕染开都察院副都御史瓜尔佳鄂敏的书房。他指尖捻着枚青玉镇纸,指腹摩挲着上头冰凉的纹路,案头那封从宫里递来的密信已被攥得发皱,祺贵人潦草的字迹里,“《钱名世文集》”五个字像针,狠狠扎得人指腹发麻。

“甄远道……”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指节在镇纸上磕出轻响。上月朝堂议事,两人还就漕运改革的章程低声交换过意见,甄远道笑说江南漕帮新酿的米酒醇厚,改日送一坛到府中共饮,那时衣袖相触的温煦,此刻想起竟隔了层刺骨的冰。门帘被风掀起一角,残阳裹着寒气钻进来,照得他眼尾的皱纹忽明忽暗——这位曾与他并肩扳倒年羹尧的同僚,如今成了瓜尔佳氏崛起路上必须挪开的巨石。

他起身踱到书架前,指尖划过一排排典籍,在最下层那函《钱名世文集》上停住。封面蒙着薄灰,翻开时纸页簌簌作响,“擎天保驾”“再造社稷”的谀词扑面而来,当年是钱名世的晋身阶,如今却是他手中的利刃。甄远道任御史时,确曾在奏折里提过钱名世“才思敏捷”,虽未涉年羹尧,却足够让人做文章——只需添几笔“暗赞其颂年之功”的注解,再由言官递上去,只待天子一怒,甄家便再无翻身余地。

“老爷,宫里又递了话来。”心腹管家老朱头垂手站在门口,声音压得极低,“祺贵人说,事关重大,务必速决。”

鄂敏冷笑一声,将书页对着光细看。他想起甄远道在朝堂上的模样,江南文人的温吞里藏着查贪腐时的寸步不让,那份共事的默契像根细刺,扎在他精明算计的算盘上。可老朱头接下来的话,像把钥匙咔嗒打开了他心底的权衡:“宫里说,甄家不倒,瓜尔佳氏在朝上始终差着口气。您看那甄远道,女儿在后宫得宠,他虽被圈禁可依旧平安呢!”

瓜尔佳氏祠堂里的牌位在香雾中沉默矗立,他仿佛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列祖列宗前穿梭——若不能让家族再攀一阶,百年后如何面对先祖?

“老朱头,”他声音沙哑,指尖重重点在“甄远道曾称钱某才思敏捷”那行字上,“你说,若是将这文集与他牵扯上,朝堂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