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面子

庄家抖着郭化田签字画押的欠条当场八折变卖。精明的人自然知道,隔着八里的距离,外村的他不敢保证那地能收种肃静。最重要的是这地不是正常的买卖,说穿了那是不义之财,等于巧取豪夺,变现才是唯一正着。

二十亩伸勺子挖饭的水浇田一下金灿灿平铺在每一个人的眼前,是个脑子都能算出来,一年的收成,是个脑子也能算出来,拥有二十亩地的田产意味着什么。可是,谁又能一下子拿出二十亩地的银钱呢,眼馋也只能眼馋,终究没那个命,也没那个本钱。

看热闹的苗凤池没能阻止郭化田的疯狂,他一边叹息着,一边盘算着买地的得失,最后,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从庄家手上买了郭化田输掉的那块地,并成为苗家村正面典型被传唱甚久。

儿子不争气,郭化田大字不识一个的小脚老娘却不是一个简单人物。她对一脸歉疚予以兑现土地的苗凤池苦笑一下,痛快地进行了交割。两家立下字据,一俟来年麦后,那块田地就不再属于郭家。苗凤池则在签字画押后,当着中间人姚秀才的面,另外支付了折合十斗小麦的银钱,理由是郭家已经堆到地头的粪肥没算在卖地的范围里面。

郭化田的娘没有哭闹,她把儿子叫到供奉祖宗灵位的条几前,勒令郭化田跪着,并把苗凤池多给的十斗小麦的银钱丢在他跟前,让他对着老祖宗说,他还赌,继续赌下去,赌到吊蛋精光,家破人亡。而后,这个小脚的老太太,一头撞向了条几。

赌博输了二十亩好地,没让郭化田有过多的愧疚,可刚硬的老娘奋不顾身的一撞,郭化田却发现,自己在村子里的名声变了,他快速地从一个不务正业的赌徒蜕变成败家子,外加不孝顺的名声。赌博可以让他有沁浸其中无以言明的快感,也有不为外人倒也的自豪,可是不孝却是他难以承担的恶名。闭塞的乡村,不孝顺等于臭狗屎,谁也不愿意和不孝顺的人结交。结交了,就等于自己也是不孝之人,没有人愿意承担这个风险。这才是最要命的。

郭化田痛哭流涕跪在老娘面前乞求原谅时,老娘一言不发,眼皮不翻,似乎对这个儿子彻底死心了。郭化田看老娘无动于衷,跑到锅屋拿出一把菜刀来,当着老娘的面发狠,若是再赌就把手指头砍下来。

老娘这才眼皮动了动,鄙夷地说,狗能改了吃屎?

这话太鹌赞人,郭化田好歹也三十好几奔四十了,老婆孩子一大窝呢,他咬咬牙,能。

能?上嘴唇下嘴唇一碰,谁不会说?腿长在你身上,你不是抬腿就去?谁能拉得住?老娘依然不信,这之前郭化田赌咒骂誓已不是一回两回,发誓对他来说比喝凉水都顺当。谁要是相信赌徒的话,那一定是缺脑子。攥着银钱迈向赌场的时候他经常这样自嘲。而今,母亲显然对他的赌咒发誓不以为然。当谎言成为一种习惯,它的效力就会大打折扣,甚至需要更多的谎言来自证。郭化田进退两难,拿着的菜刀倒成了笑话。

不信,我剁给你看。郭化田羞恼成怒,高高举起的菜刀带着虚张声势的凌厉。

老娘轻轻笑了,似乎不相信他会狠下心剁掉自己的一根手指,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