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丞相,看着他那双清澈而充满力量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多年来被“恩义”枷锁束缚的某种东西,似乎悄然松动了一下。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帐外的更鼓声隐约传来。
最终,庞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抬起头,目光虽然依旧复杂,但之前的抵触和愤怒已然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和决断。他沉声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
“丞相……既然如此说。那庞德……便恭敬不如从命。接下来的日子,庞德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去听。但愿丞相……莫要让庞德失望!”
简宇闻言,脸上露出了真挚的笑容。他知道,对于庞德这样的硬汉,攻心为上,强扭的瓜不甜。今日种下的这颗种子,已然开始发芽。他点了点头:“好!我,拭目以待。”
说罢,简宇不再多言,转身从容地离开了偏帐,留下庞德一人,对着摇曳的烛火,陷入了长久的、激烈的思想斗争之中。而帐外,星光黯淡,长夜未尽,但黎明似乎已不远。
次日黎明,渭水河畔的薄雾尚未散尽,汉军大营已然苏醒。号角连绵,炊烟袅袅,经过一夜休整的士卒们精神抖擞,在各级将官的呼喝声中开始整队操练,金铁交击与雄壮的呐喊声汇聚成一股昂扬的生气,直冲云霄。
中军大帐内,简宇与贾诩对坐,案几上铺开着西凉地区的粗略地图。两人低声交谈,神色平静,但言语间已然定下了搅动西凉风云的方略。
“文和,流言之事,需如春雨,润物无声,却又无处不在。”简宇指尖点在地图上陇西一带,那是马腾、韩遂残部最可能退却的方向,“遣派机灵可靠的细作,扮作商旅、溃兵,甚至羌人,务必将不同的‘故事’,巧妙地散播出去,尤其是要确保能传到韩遂及其亲信耳中。”
贾诩颔首,眼中闪烁着精于算计的光芒:“丞相放心。诩已挑选人手,分作数路。一路主传韩遂暗降,一路则散播马腾嫁女求安,两路消息或前后脚,或交织出现,真真假假,由不得他们不信。此外,还会‘不经意’间,让一些从庞德将军原部曲中俘获的、看似忠厚老实的降卒‘侥幸’逃脱,他们带回去的‘亲眼所见’,分量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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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宇满意地点点头:“善。庞德那边,依计行事。”
旭日东升,阳光洒满军营。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悄然拉开序幕。
首先是大张旗鼓的封赏。校场之上,旌旗招展,全军集结。简宇身着朝服,亲自出面。他先是高度赞扬了渭水之战中全体将士的英勇,随后,重点提到了两个名字。
“骁骑将军赵云,于万军之中屡破敌阵,更兼……嗯,胸襟广阔,虽有波折,然于大局有功,特赏金百斤,锦缎百匹,加食邑三百户!”简宇提到赵云时,语气略带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目光扫过将领队列中面无表情却耳根微红的赵云,以及他身旁那位努力绷着脸却眼角微弯的夏侯轻衣。
台下将士虽然对“胸襟广阔”具体何指有些好奇,但丰厚的赏赐足以引来一片羡慕与欢呼。赵云出列谢恩,姿态沉稳,但这份“厚赏”在外人看来,无疑坐实了某些“特殊功劳”。
紧接着,“虎威将军樊稠,作战勇猛,于乱军之中……审时度势,把握战机,于大局有殊功,赏金百斤,锦缎百匹,晋升为亭侯!”简宇对樊稠的嘉奖令更是含糊其辞,“审时度势”、“把握战机”这类词语,结合樊稠放走韩遂的事实,在有心人解读下,充满了暧昧的意味。
樊稠自己心知肚明,出列谢恩时,脸色激动又带着几分惶恐,这表情看在潜在观察者眼中,更像是因秘密任务完成而受赏的不安与庆幸。
这两道重赏命令,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迅速在军营内外激起涟漪。将士们议论纷纷,各种猜测版本不胫而走,而混在军中的敌方细作,自然会将这些异常厚赏及其背后的“隐情”牢牢记住,作为重要情报伺机传回。
与此同时,对待庞德的方式也发生了显着变化。他不再被囚于阴暗的偏帐,而是被移至一处较为宽敞、有士兵把守但不再束缚其行动的营帐。身上的枷锁尽去,甚至允许他在两名“陪同”(实为精锐护卫)的跟随下,在划定的营区范围内活动。
更令庞德意外的是,简宇似乎有意无意地安排麾下将领与他“偶遇”或接触。有时是张辽巡营时路过,会停下与他聊几句边塞防务,言语间对庞德当年抗击羌氐的战功流露出真诚的敬佩;有时是麹义操练归来,大大咧咧地邀他品评军中劲弩,讨论战阵之法,虽不拘礼节,却豪爽直接;甚至华雄也会拎着酒坛跑来,嘴上说着“不打不相识”,硬要与他这个前日还在厮杀的对手对饮几碗。
这些接触并非劝降,更像是同僚间的正常交往。汉军将领们言谈举止间流露出的对简宇的敬服、对自身事业的认同感以及军队严明的纪律和昂扬的士气,都潜移默化地冲击着庞德固有的认知。
他沉默地观察着一切,从士卒饱餐战饭到将领研讨军情,这支军队的朝气与秩序,与他熟悉的西凉军相比,确有天壤之别。他的心防,在这种看似宽松实则高明的攻心下,进一步松动。而他对汉军将领的熟悉与相对“融洽”的关系,也通过各种渠道,被刻意渲染后传播出去。
贾诩掌控的细作网络高效运转着。关于“韩遂已降”、“马腾嫁女”、“庞德受厚待与汉将交往甚密”的流言,如同长了翅膀,伴随着溃散的西凉败兵、往来边境的商旅,悄无声息地渗入陇西、金城等地。
这些流言版本不一,细节丰富,彼此印证,又都指向同一个核心——西凉联军高层已与朝廷暗通,渭水之败或有隐情。
所有这些信息,最终都指向简宇希望马腾和韩遂相信的“事实”。汉军大营的一切“异常”举动,都成了这巨大离间计的注脚。一场无形的风暴,正在西凉残余势力的上空悄然凝聚。
而简宇,则坐镇中军,如同最高明的棋手,冷静地等待着对手在猜忌与恐惧中,一步步走向他预设的结局。阳光下的汉军大营,依旧秩序井然,充满了胜利后的蓬勃朝气,但在这朝气之下,冰冷的谋略之网已然撒出,只待收网之时。
另一边,郿县。这座原本作为联军后方基地的城池,此刻却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的恐慌与压抑。残破的军旗有气无力地耷拉在城头,守城的士卒面带惊惶,目光不断投向远方,仿佛随时会有汉军的铁骑从地平线杀出。
临时征用的府衙内,气氛更是凝重得如同冰窖。马腾、韩遂以及成功突围出来的马超、马云禄、阎行等主要将领齐聚一堂,人人带伤,甲胄上布满刀剑痕迹和干涸的血污,脸上写满了疲惫、悲愤与难以掩饰的颓败。
主位之上,马腾原本威严的面容此刻憔悴不堪,眼窝深陷,鬓角似乎一夜之间添了许多白发。他强撑着挺直腰板,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激荡。
一旁的韩遂情况更糟,脸色蜡黄,眼神闪烁不定,原本那份智珠在握的从容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惊悸和深切的忧虑。
马超紧握拳头,俊朗的脸上满是戾气,牙关紧咬,不时发出咯咯声响,仿佛要将简宇生吞活剥。马云禄默默站在父亲身后,虽已换下染血的战袍,但眉宇间的英气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忧色笼罩。阎行则沉默伫立,如同磐石,但紧锁的眉头显示他内心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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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身着文士长衫、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疾步而入,正是留守后方的军师成公英。他原本正在处理粮草辎重,闻听前线溃败的消息,星夜兼程赶来。一进厅,看到眼前这番景象,成公英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脚步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
“主公!韩将军!这……这究竟发生了何事?”成公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目光快速扫过狼狈不堪的众人,最后落在马腾和韩遂身上,“十万大军……这才几日功夫,怎会……怎会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
马腾闭上眼,痛苦地摇了摇头,喉结滚动,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韩遂长叹一声,那叹息中充满了无尽的苦涩与后怕,他哑着嗓子,将渭水之战的过程简略说了一遍:从简宇单骑突阵连斩八将,到庞德力战被擒,再到汉军奇兵突袭后方,全军崩溃,最后是如何在马超、阎行等人拼死血战下才侥幸突围而出……
他虽尽量简略,但那惨烈的过程依旧让成公英听得面色发白,背脊发凉。
“……简宇此獠,用兵如神,更兼狡诈异常!我军……我军实是中了他的奸计!”韩遂最后咬牙切齿地总结道,却难以掩饰语气中的无力感。
成公英听完,半晌无言。他缓缓走到一旁,扶着椅背才勉强站定。他之前虽知简宇厉害,但总觉得己方十万大军,据险而守,纵不能胜,僵持当无问题。
可现实却如此残酷,简宇竟以雷霆万钧之势,一战便将联军主力彻底摧毁!这种绝对实力上的碾压,让他第一次对简宇的恐怖产生了刻骨铭心的认知。
厅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城外伤兵隐约传来的哀嚎。
良久,成公英才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知道,此刻自己绝不能慌,否则军心彻底瓦解,就真的万劫不复了。他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丝镇定,尽管这镇定看起来有些苍白无力。
“主公,韩将军,诸位将军,”成公英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胜败乃兵家常事。渭水之败,确是我军低估了简宇……然,天并未绝我西凉之路!”
他的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马腾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他,韩遂也投来希冀又怀疑的眼神。
成公英走到地图前,指着陇西一带:“我军虽遭新败,但主力犹存。主公与韩将军已安全撤回,孟起将军、云禄小姐、阎行将军等俱在,此乃不幸中之万幸。如今主公和韩将军已与后方留守的兵马会合,加紧收拢溃兵,据城而守,仍可得数万可战之兵,依托陇西地势,尚有一战之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马腾脸上,语气加重,带着一种引导性的希望:“更重要的是,简宇倾巢而出,其后方必然空虚!关东之地,诸侯林立,岂会坐视简宇吞并我西凉而坐大?”
他手指向东、南方向,声音提高了几分,仿佛在说服别人,也像是在说服自己:“袁本初据河北,兵精粮足,早有意南下;曹孟德枭雄之姿,岂甘人后?刘玄德素有雄心,袁公路骄横,刘景升亦非庸主!只要简宇在西方与我等陷入僵持,时日一长,这些诸侯见有机可乘,必会出兵袭扰其后方!届时,简宇首尾不能相顾,除了退兵求和,还有他路可走吗?”
成公英的这番话,如同在黑暗中点燃了一盏微弱的灯。马腾黯淡的眼神中重新亮起一丝光芒,韩遂也若有所思。是啊,简宇再强,难道还能与天下为敌?只要他们能在这里顶住,拖住简宇,关东诸侯绝不会放过这个趁火打劫的机会!
马超猛地一拍案几,恨声道:“军师说得对!我们就跟那简宇耗下去!等他后方起火,我看他还如何嚣张!到时候,我定要亲手雪此奇耻大辱!”
马云禄和阎行虽然没有说话,但紧蹙的眉头也略微舒展了一些。成公英的分析,至少给了他们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一个渺茫但确实存在的希望。
“好!”马腾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决绝,“就依军师之言!即刻起,全力收拢溃兵,加固城防,囤积粮草!我们要在这陇西,与那简宇,再决高下!等待时机!”
“诺!”众将齐声应和,声音虽然不如往日洪亮,但总算恢复了几分士气。他们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远在东方、虚无缥缈的诸侯联军身上。却不知,就在他们试图稳住阵脚的同时,一张更加致命的罗网,正伴随着恶毒的流言,悄然向他们笼罩而来。府衙外的天空,阴云密布,山雨欲来。
郿县城内,原本属于韩遂的一处临时府邸,此刻气氛比城头还要阴冷几分。韩遂独自一人坐在厅中,往日里身边环绕的“八健将”早已音容不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他孤寂的身影和窗外呼啸的寒风。案几上摆放的饭食早已冰凉,他却一口未动。
不过短短数日,韩遂仿佛苍老了十岁。原本略显富态的脸上颧骨凸出,眼袋深重,一双总是闪烁着精光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只剩下难以排解的忧虑和深深的疲惫。他下意识地摩挲着手指上的一枚玉扳指,那是他权势的象征之一,如今却只感到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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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退的路上,他还能勉强维持镇定,但一回到这相对安全的环境,巨大的失落和恐惧便如潮水般涌来。十万大军灰飞烟灭,这已是沉重打击,但更让他心如刀绞的是自身实力的急剧萎缩。
梁兴、侯选、程银、李堪、张横、成宜、马玩、杨秋……这些跟随他多年的老兄弟、麾下最能征善战的将领,竟在前日大战中全军覆没,一个都没能回来!
如今他手下,除了谋士成公英,就只剩下大将阎行以及一些不成气候的偏裨将校。
反观马腾,虽然也损失了庞德这员头号猛将,但其子马超、其女马云禄俱在,家族核心未损,在西凉军中的威望本就高于他,如今更是趁着他势弱,大量收编溃散的士卒,许多原本依附于他的小股势力也开始明显向马腾靠拢。
此消彼长之下,他韩遂几乎成了光杆司令,在这残存的西凉联盟中,话语权一落千丈。往日里与他称兄道弟的马腾,如今看他的眼神虽然依旧带着客套,但那客套之下,似乎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和……居高临下?
“大势已去……莫非我韩文约,真要栽在此地?”韩遂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凉。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基业,难道就要这样拱手让人,甚至可能连性命都难保?
就在他愁肠百结、心烦意乱之际,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是他的一个心腹亲卫,神色紧张,脚步匆匆,来到他身边,压低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禀报:“将军,刚有几个从汉营逃回来的弟兄,带来了……一些消息。”
韩遂眼皮一跳,心中莫名一紧,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消息?快说!”
那亲卫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神秘和惊疑:“他们说……说在汉军营中看到,那个叫赵云的白袍将军,在阵前私自放走了云禄小姐,非但没受任何处罚,反而……反而被那简宇重重嘉奖了!现在汉军营里都在传,说赵将军和云禄小姐恐怕……恐怕早有情谊,或者……或者这根本就是马将军和朝廷谈好的条件……”
“什么?!”韩遂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炸得他头晕目眩!赵云放走马云禄?还被重赏?马腾和朝廷谈条件?
不等他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亲卫又继续道:“还有……还有庞德将军!他被擒后,非但没有受罪,反而被奉为上宾,可以在汉营中自由走动,还经常和简宇以及他手下那些大将,像张辽、麹义他们,在一起……看起来,谈笑风生,关系好得很!弟兄们都说……都说庞将军恐怕……恐怕已经降了!”
庞德也降了?!
韩遂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重重跌坐回椅中,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这两个消息结合起来,在他那本就充满猜忌的心中,瞬间勾勒出一幅极其可怕的图景!
马云禄被赵云放走,赵云受赏!这意味着什么?是不是马腾早已和简宇暗中勾结,甚至不惜以女儿为筹码?庞德被擒后非但不死,反而受厚待,与汉将交往密切!这又意味着什么?是不是连马腾最忠心的大将都已经倒戈?
或者这根本就是马腾和庞德演的一出苦肉计,目的是为了取信于简宇,而代价……就是他韩遂和他的全部家底!
前日大败的蹊跷,马腾实力保存的相对完好,以及此刻听到的这些“确凿”消息,所有线索仿佛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他毛骨悚然的结论——他中了马腾和简宇的圈套!马腾要借简宇之手除掉他,吞并他的势力,然后踩着他们的尸骨,去和简宇谈条件,甚至投降!
一股冰寒刺骨的恐惧和被人背叛的滔天怒火,瞬间淹没了韩遂!他气得浑身发抖,手指死死抠着椅子扶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马寿成……你好狠毒的心肠!我韩文约待你不薄,你竟如此害我!”韩遂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眼中充满了怨毒和绝望。
然而,就在他心乱如麻,惊怒交加,尚未想好该如何应对这“惊天阴谋”之时——
“砰!!”
厅堂那两扇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以狂暴无比的力量猛地撞开!木屑纷飞中,一道如同烈焰般的身影挟着滔天杀意,疾冲而入!
来人身高八尺,面容俊朗却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正是马超马孟起!他双目赤红,如同疯虎,手中那柄虎头湛金枪散发着森然寒光,直指瘫坐在椅上的韩遂,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
“韩遂老贼!纳命来!!”
声音未落,人随枪走,马超化作一道金色闪电,带着不死不休的决绝,直取韩遂咽喉!正是:
金枪破户惊魂霎,马踏联营索命急。
欲知韩遂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