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陈九。”
陈金钟低声骂了一句,
佘有进赞许地点点头,“金钟,想想陈九在柔佛屯的那上万北地佬,谁知道是不是真的饥民?那些人只知有陈九,不知有苏丹,更不知有女王。那才是他真正的雷声。相比之下,他在苏门答腊的死伤,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英国人和荷兰人同样也忌惮天津的想法,派出去不少官员北上,”
陈金钟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我不管他陈九是什么背景,什么想法。佘老,今日我来,就是要和您对个准话。这盘棋,我们不接招,对也不对?”
佘有进缓缓点头,“金钟,你我两家,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但在这件事上,你我,还有这满城的甘蜜、满城的米行、满海的船队,利益是一致的。那就是——秩序。”
“任谁来,都不能动大家的饭碗,星洲必须稳定!”
“说得好!”陈金钟一拍大腿,“南洋这片地方,是靠规矩吃饭的,不是靠蛮力乱来的。他想在这里撒野,还嫩了点!”
佘有进:“咱们的章程,早就商议好了——不理他,不睬他,不问他。”
陈金钟接道:“不给他一分钱,不给他一粒米,不给他一个苦力。任他那上万张嘴,在柔佛的林子里喝西北风去。我倒要看看,他那从旧金山和香港运来的金山银山,能撑他几时。”
“没了本地的支援,他就是无根之萍。”
佘有进补充道,“等他银子烧光了,荷兰人缓过劲来,英国人没了耐心,他自然要灰溜溜地滚回他的金山去。南洋,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
“不过……”佘有进忽然又开口了,
“我们是想不理他,可我担心,有些人……怕是会动些别的心思。”
陈金钟的动作一滞:“佘老指的是……”
“冈州会馆那帮广府佬?”
“不止,还要防着各家的年轻人,
佘有进轻声道:“陈九年纪轻,名声也大。各家会馆堂口,多的是热血上头的年轻人。他们可不管什么秩序,也不管什么总督府。他们只知道陈九是自己人,是敢打洋人的英雄。万一他们被陈九的人三言两语一煽动,头脑发热……”
”我懂了,佘老,这件事我会交代下去。”
“各家看好人,别整小动作。”
佘有进冷冷地说,“几船米,几担药,甚至帮着苏门答腊递几封信。在对华事务司眼里,这和造反,没什么区别。”
陈金钟起身想走,又回过头来补充,
“那个王韬,近几日来找过你没有?”
“没有,怎么了?”
陈金钟眯起眼睛笑了笑,“本是咱们这边的说客,现在倒像是陈九此人的幕僚,此人最近活跃得紧啊,听说打起旗号说是要做些慈善教育工作,各方筹钱经营?兴办学校,善堂云云。”
“人虽然是应我邀请而来,但这种空谈误国之辈我不喜,交给下面的人去应付了,具体细节我不清楚,你自去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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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
王韬拱手一揖,“兰卿一介书生,蒙各位错爱,得见诸位南洋俊杰。幸甚至哉!”
众人纷纷还礼,更有华商站起身来:“王先生客气。我等粗鄙商人,能聆听先生教诲,方是幸事。”
今天这场饭局场面不小,广府帮、潮州帮、海峡峇峇等新加坡重要势力都有代表出场,
王韬曾协助英人翻译十三经,上书过李鸿章,更在欧洲、日本游历过的大学者,在南洋华商中还是很有威望,在新加坡公开举行过几次演讲,反响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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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是顶级的潮粤菜,十分奢华。
酒过三巡,王韬放下筷子,端起酒杯站起身。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诸位,”他环视一桌,目光诚恳,“今日做东,也是跟诸位商量办一件大事。”
“我等华人,离乡背井,在南洋筚路蓝缕,所求为何?不过安身立命四字。”
“南洋百万华人之巨……我华人同胞,病无所医,死无所葬,幼无所学。每念及此,某寝食难安!”
“故此,我提议,由在座诸公牵头,联合南洋各埠,新加坡,槟榔屿,巴达维亚、吉隆坡、马尼拉的华商领袖,发起一个南洋华人慈善教育会!”
在座有些商人已经提前知道,有些还不知道,互相交换着眼神,
王韬坦然迎向他们的目光,“一个纯粹的慈善会。其公开目的,只为四事:救济同胞、施医赠药、处理丧葬、赈济灾民。无论天灾人祸,一体救之。此乃我华人守望相助之大义!”
“诸位都是一方善长,此事若成,诸位便是南洋万千同胞的生身父母,功在千秋。”
“善款我近日奔走,不少商会都主动捐献,韬甚是感动,善款易筹,但救人不如育人。”
他话锋一转,
“只施汤药,救得了一时。唯有兴办教育,方能救得一世!”
“韬遍历欧洲,亲见英法之强盛;东游日本,目睹明治维新之迅猛。其根本何在?在教育!在人才!”
“西人以格致强国,以算术理财,以公法纵横四海!而我大清,仍困于八股,视西学为奇技淫巧!留美幼童,百年之功,一朝尽丧!痛心疾首!”
“我提议,以新加坡为核心,成立慈善总会,设立兴学基金!在巴达维亚、新加坡、槟城、吉隆坡,凡我华人聚集之地,皆立新式华文学堂!”
“这学堂,不是私塾。我们要教中文经典,让子孙不忘本,要教算术,让他们会理财,更要教英文或荷兰文,让他们能与洋人周旋,不至于吃了不懂文书的亏!”
“不能把至关重要的教育交予洋人的书本学堂之内,这和任人宰割有什么分别?”
“我愿意公开邀请一些知名的先生,或可以重金聘请洋人来讲学。”
可惜,席上的反响并不热烈,大多都面面相觑。
在座的都是有头有脸的,星洲商人中的富贵阶层,儿子是必须要读书的,并不缺教育。
南洋各埠,殖民者创办了不少学校,有英文学校,还有天主教或新教传教团建立的教会学校,大都欢迎华人孩子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