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苏门答腊的暗流

九两金 是我老猫啊 3681 字 15天前

他没注意到,阿茂已经泪流满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却深切感受到自己或许已经离妹妹越来越远。

阿茂交出了他的一切,转身离开,汇入了沉默的人流。

阳光正好,但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只有无边的疲惫和一丝渺茫的希望,支撑着他走向那片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烟草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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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时停时下,德利公司的烟草种植园变成了一片望不到边的烂泥。

在这种环境下,阿吉带着他手下最精悍的弟兄,伪装成新一批从槟城转运来的劳工,被监工像驱赶牲口一样赶进了种植园的“长屋”隔离区。

这里的气氛,比苏门答腊的雨季还要压抑。

长屋里光线昏暗,几十个瘦骨嶙峋的华工蜷缩在各自的铺位上,眼神麻木,仿佛一群等待死亡的幽魂。

阿吉注意到,角落里有几个新来的“劳工”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惊恐,不知道从哪里被强行掳来的,但在这里,无人关心他们的来路。

种植园正处于高压的临界点。

就在几天前,积怨已久的契约华工们终于爆发了。

他们以怠工、毁坏工具的方式进行反抗,要求得到足额的食物和停止无休止的鞭打。

回应他们的是荷兰老板和监工头子巴松冰冷的镇压。

带头的几个华工被当众活活打死,尸体就挂在种植园入口的木杆上,任由啄食,以儆效尤。

剩下的罢工者则被关押在一座废弃的晾晒棚里,断绝了食物和水,企图用饥饿彻底摧毁他们的意志。

今年的雨季不太寻常,太长太久,也给种植园老板带来了巨大的经济压力。

暴雨会导致烟草田积水,烟草根部被淹会迅速腐烂。

因此,所有苦力都必须在暴雨中,手持工具冲进田里,疏通早已挖好的排水沟渠,确保雨水能尽快排出。在泥泞和雨水中进行重体力劳动,导致死亡率不断攀升。

无奈之下,种植园老板只好减轻了户外工作,让人在在昏暗的室内修补损坏的锄头、篮筐,修补漏雨的“长屋”和工棚,还有编织用于运输烟叶的草席和篮子。

反正就是不能让人闲着。

种烟草是一个非常重体力劳动的活计,劳工的损耗率非常惊人,每年都最少累死病死两到三成,才能换来高利润。

小主,

今年的暴雨,直接影响了收成,种植园的管理层都非常暴躁。

那个狗屎的华人总会?什么正规的合同工,在即将面临的亏损面前谁在乎?

难道那些英国人,美国人会为了苦力出面?

还是一群三合会能拿枪崩了自己?他们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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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吉一行人被粗暴地推搡着,分配了各自的铺位。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

监工们看着不少,个个手持藤鞭或木棍,眼神凶狠地来回巡视,任何一点轻微的骚动都可能招来一顿毒打。

安顿下来后,阿吉借着去河边打水的机会,悄悄靠近了那座关押罢工者的晾晒棚。棚子四周有监工看守,但并未完全封死。透过木板的缝隙,阿吉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华工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许多人因为饥饿和脱水已经陷入昏迷。

活着的人,也只是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无力地呻吟着。

阿吉的目光在这些垂死的身影中缓缓扫过,心头一阵刺痛。

这些人,都是总会培训过的,严格来说,都是总会的雇员。

他是亲身跟着陈九从甘蔗园里逃出来的,再清楚不过这些猪仔的心。

希望破灭,是何等的绝望,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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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其德没怎么和三合会打过太深的交道,也很难真正理清那些繁杂的,脱胎于南方天地会,太平天国的大大小小的洪门组织。

但事实上,这些三合会成员扎根于南洋各处,有穷人的地方,就有社团,有人的地方,就有妓院、鸦片、赌档。

这些无一例外,全部都被三合会控制。

这是被暴力和金钱维系的脆弱的组织,却挂上了古往今来流传于底层百姓的口号,“忠义”。

在认识陈九之前,他从未有一天看得起三合会。

但现在,华人世界都有了不同的看法。

因为,香港的华人总会似乎真的不太一样,除了劳工贸易,现在还在港澳招募医生,听说是要修建医院,还陆续建起了义学,不少香港的华商暗地里讽刺那个陈九是个善心泛滥的大水喉。

在劳工贸易上赚的钱能不能支撑得起这么大的开销?

没人知道。

但香港有见识的市民切切实实地感受治安确实在变好。

在南洋,则不太同。

祖祖辈辈下南洋不是一句空话,不少人已经在南洋发展了三代,四代,他们骨子里已经把这里视为自己根深蒂固的土地。

这里的殖民者来来去去,但谁也离不开华人,所以,他们面对同为外来者的华人总会十分警惕。

三合会可以死来死去,底层劳工可以死来死去,但是这些本地的商人家族,甲必丹家族绝对不可以。

和那个古老王朝的惯例一样,王朝更迭,头上的老板是谁,有些人并不在乎。

宗族利益要凌驾于一切之上。

有一个人突然掌控了所有下南洋的华人,所有人必须在澳门或者香港筛选,培训,签订合约,然后根据合同登上洋行的船只发往南洋各地,这无异隐形控制了整个南洋人口流动的命脉。

没谁真的认为这只是一家简单的劳务输出公司。

目前有英国人在背后撑腰,怡和、旗昌、宝顺、汇丰等大洋行深度参与,甚至华人总会还有清廷背后的影子,包括荷兰殖民者在内的都还在调查和观望,这些华商和甲必丹已经是非常不满,而一些三合会组织更是蠢蠢欲动。

离开了猪仔贸易,新来的华人都受到总会的无形控制,这直接动摇了他们的权利根基。

有派去香港澳门做生意的南洋商人代表回来说,那个总会甚至截流了不少华工,在澳门培训,谁也不知道培训什么。

董其德不知道陈九是否清楚南洋华人社群的态度,但他已经决定了自己的做事计划。

由三合会始,由三合会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