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毕,船长室内落针可闻,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喘息声。
黎伯和周正的脸上,早已没了半分血色。
他们终于明白了,罗四海正在走的,是一条何等疯狂,何等凶险的绝路。
那不是在谋求霸业,那是在拉着整个卑诗省数千华人同胞,一同跳入地狱的火坑!
周正的声音都在发颤,他望着华金,似乎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那……就真的一点……一点成功的可能都没有吗?”
华金的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近乎残忍的笑容。
“正好回答你刚才的问题,罗四海为什么敢这么做?他既然心动,绝不会是一朝一夕,肯定也收集了情报,做了分析,”
“成功?周先生,这要看你说的,是哪个层面的成功了。”
“若是说,为整个hua人群体,在这片土地上争得一席之地,获得真正的尊重与平等的地位……那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毫无可能。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但是,”华金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若是说他罗四海个人的成功,那却未必没有可能。”
众人皆是一愣。
“罗四海,若是足够聪明,足够心狠手辣的话……”
华金缓缓说道,“他完全可以不将这场叛乱进行到底。他可以利用这场暴乱,利用他手中掌握的这几千华人武装,作为一个巨大的筹码,在被英国人或mei国人彻底清剿之前,与某一方进行秘密谈判。”
“他可以在幕后,与mei国那些鹰派达成协议,在制造了足够大的混乱,帮他们从英国人那里获取了足够的外交利益后,换取一笔天文数字的财富和一个安全的身份,带着他的心腹,远走高飞,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做一个富家翁,安度余生。”
“甚至……”
华金的眼神变得愈发深邃,“他如果手段再高明一些,他可以秘密接触并深度绑定卑诗省内部那些本就存在的亲美派政治人物。将他手下的华人武装,巧妙地包装成支持卑诗独立或加入mei国的革命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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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动的旗号,必须是反抗英国殖民暴政,追求自由并入美利坚,而绝不能是华人的复仇。他自己则彻底隐身幕后,成为这场革命的武装总司令。”
“他还可以利用通讯上的时间差!”
华金的语速加快,“从维多利亚港发出的消息,要传到伦敦,再等伦敦的决策传回来,一来一回,最快也要数周甚至一个月以上。只要他的行动够快,他就能在英国皇家海军做出压倒性的反应之前,在这片土地上制造出既定的事实,将一场华人帮派的内部叛乱,升级为一场牵动英美两国神经的政治事件!”
“到那时,他手中的筹码,就不仅仅是几千矿工的性命,而是两个国家之间的微妙平衡。他便可以在这其中,纵横捭阖,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华金说到此处,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脸上露出一丝疲惫。
“当然,我觉得他并没有这样的视野,如果有…那就太可怕了,他连mei国人也一起利用了。”
“只是…时间太短,我们掌握的情报太少。他究竟是哪一种人,究竟想走到哪一步,我……也完全分析不出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陈九,补充道:“不过,根据我的理解,还有我最近打探到的局势。我更倾向于,mei国人真正的目的,或许并非真的要冒着与英国开战的风险来占据卑诗这块土地。”
“他们更有可能,只是想借题发挥。利用罗四海这颗棋子,在卑诗省制造一场可控的动乱,给英国人施加足够的压力,从而在另一场更重要的谈判桌上——也就是那个关于阿拉巴马号巨额索赔案,以及加拿大边境芬尼亚兄弟会入侵问题的谈判桌上,逼迫英国人做出让步。”
“毕竟,相比于一块看得见摸不着的遥远殖民地,一笔实实在在的巨额赔款,以及一个稳定的、不再被骚扰的北部边境,对眼下的mei国政府而言,或许更具现实意义。”
船舱内,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华金说着说着,就又恢复了那种掺杂英文的密集发言,只是这次,没人有心情让他多解释一遍。
因为结论他们都听懂了。
陈九缓缓地站起身,他走到那张海图前,手指在那片代表着卑诗省的土地上,停留了许久。
最终,他只是发出一声沉郁的、带着感慨的叹息。
陈九的脑海里,飞速地闪过那个老人的身影。
那个坐在至公堂太师椅上,手捻花白胡须,眼神精明而疲惫的老龙头。
他死得太突然,像一棵被拦腰斩断的老树,带走了太多不为人知的根系与枝蔓。
他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洪门总堂这个招牌…..真是迷人眼啊。名器本公器,强取必为灾。”
老祖宗诚不欺我…..
陈九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自嘲。
“我原本的盘算,是趁着他身死的消息还未传到这里,先借黄久云个名探下路,唔好打草惊蛇。随后带着龙头棍,打着金山总堂的旗号,以巡查分舵,清理门户的大义名分,堂堂正正地压过来。先礼后兵,先稳住罗四海,再暗中联络这些总堂旧人,摸清虚实,分化瓦解,最后……兵不血刃地将这维多利亚分舵收复。”
“我以为,有这块海外洪门总堂的招牌在,有洪门百年的规矩在,他罗四海再跋扈,都唔够胆公开反骨。”
“可现在看来……”
陈九摇了摇头,“我真系太傻仔。在一个自己做开土皇帝的人面前,讲咩规矩,讲咩名分,不过是一张可以随时撕毁的废纸。”
“罗四海的胃口太大,区区一个洪门早就喂唔饱他!”
黎伯也略显萧索,
九爷,唔好再想啦。人死唔可以复生。这或许……就是命数。”
老人沙哑着嗓子,试图安慰,但言语却显得苍白无力。
“就算赵龙头还在,就算你拿着龙头棍,摆明车马杀上门门,”
黎伯的眼中闪过一丝后怕,
“你估罗四海就会乖乖交返啲权出来?他不会!他只会做得更绝,更狠!”
“你想想,他在这里经营了多少年?他的根扎得有几深?他暗地里做的那些的事情,哪一桩哪一件,不是有辱洪门大义?他同个mei国佬汉森勾结,更加系通番卖国,够他死几廿次的大罪!”
“咁嘅情形,他会容忍一个来自总堂的、代表规矩同数旧账的人,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他的地盘上吗?他会放任你这个知晓他太多秘密的人活着离开吗?!”
黎伯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惊悸:
“他只会当机立断,就在你亮出龙头棍的那一刻,毫不犹豫地动手,将我们所有人,都灭口在这维多利亚港!做得干干净净,然后将罪名,推给那些与他有仇的白人帮派,又或者干脆话我们在海中心撞到大风浪,死无对证!”
“在他眼里,我们这些人,就是悬在他头顶的刀!他如今筹划着这么重要的事,又怎么会放任有人走漏消息,放任有人来夺他的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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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不丁一声响,原来是周正一个踉跄,重重撞在了船长室的舱壁上。
见众人的眼神齐刷刷看过来,忍不住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眼神有些躲闪。
船舱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