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海!”
黄久云指向外面的海面,对着林豹说“你去找人绑了那个候麻子,不管花多少钱,让他想办法联系一艘船,咱们到船上去!”
“陈九即刻必然在囤重兵,捕鲸厂内里必虚!我们夺船出海,等到天亮即刻行船到捕鲸厂去,咱们断了陈九的后门!”
冯正初一愣,“可….可,捕鲸厂不是有白人在哪里建工厂?”
黄久云摇了摇头,“白鬼点会为陈九搏命?”
“咱们只需转移陈九的注意力,杀透捕鲸厂。那里有白人的工厂,再杀几个白鬼,捕鲸厂上下肯定会被警察死死缠住调查,咱们再择机找地方躲藏,如今唐人街被鬼佬封锁回不去,咱们再找地方便是,等过了月余,鬼佬的封锁松懈,再重回唐人街!”
“到那时,他陈九没了捕鲸厂这个据点,秉公堂被毁,至公堂一片混乱,六大会馆不足为惧,我们返转头,唔怕冇机会杀清他全家!”
黄久云说完,货仓内只闻潮声呜咽。
林豹的怒火,冯正初的忧惧,都凝固在空气中。
良久,黄久云继续说,“豹头,收埋你啲火!养精蓄锐!我们的拳头同炮,要握得更紧!任何人都不能当我们系待宰肥羊!今夜船上再忍耐一晚,明早开杀!”
“今次,是咱们的一劫,亦是洪门在金山扎根的第一关!要死?未轮到我们!你话斋,洪门兄弟几时怕过死?但死,都要死得有价!而家未系时候。”
“哼,边个话我黄久云,冇路行?”
他不再看那阴沉的海面,而是将冰冷的目光投向货仓深处那些惊疑不定的兄弟,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
“传我话,畀我企稳!风雨未停,但我们的路,未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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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主,
帕迪·瑞恩讨厌威士忌里兑水。
就像他讨厌那些在弥撒时假惺惺忏悔,转过头就去克扣码头工人工钱的爱尔兰工厂主一样。
虚伪,且无趣。
但今晚他不得不忍受。
他坐在“三叶草”酒馆最嘈杂的角落,面前的酒杯里,劣质酒水的味道让人难以下咽。
后厨甚至还有一股子爱尔兰炖肉的洋葱味。
这里是巴尔巴利海岸,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爱尔兰人控制的地盘。
至少,曾经是。
在层出不穷的想要发财的各国罪犯涌入这里之前,这片红灯区孕育了太多声名显赫的凶徒。
帕迪·瑞恩六岁的时候就跟着父母来到这里,对这片罪恶之地的了解甚至胜于圣佛朗西斯科这座城市。
在淘金热爆发后,圣佛朗西斯科迅速从一个小镇变成了一座混乱、拥挤且几乎没有法律秩序的城市。
巴尔巴利海岸成为了各路暴徒、恶棍和犯罪团伙的天堂。
如今,这里更像一个斗兽场。意大利人、德国人、法国人,甚至还有一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亡命徒,都在这片泥泞的土地上,像鬣狗一样争抢着腐肉。
帕迪对这里的每一个大恶棍都如数家珍,甚至自己小时候最羡慕的对象就是那些无法无天的恶棍,于是他顺理成章的加入了爱尔兰人的“码头帮”,又加入了工人党,死死地跟住了麦克。
为的就是将来有一天能成为这里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海岸区这里先是诞生了“猎犬帮” (The Hounds),成员大多是参加过美墨战争后被解散的纽约兵团老兵。专门袭击和欺压拉丁美洲(主要是智利和秘鲁)及其他国家的移民。他们认为只有美国白人才有资格在加州淘金。
向商户勒索保护费,随意殴打甚至残杀外国移民,闯入酒馆饭店强取豪饮后大肆破坏。甚至在城里列队游行。
最后被商人组织的两百多名武装民兵剿灭。
随后又是“悉尼鸭子帮” (The Sydney Ducks),核心成员是来自澳大利亚英国流放地的刑满释放犯或逃犯,他们聚集在电报山下的一片区域,这个区域因为他们被称为“悉尼城”(Sydney Town),这里正是现在巴尔巴利海岸的核心地带。
“悉尼鸭子帮”比猎犬帮更加肆无忌惮,包括纵火、抢劫、谋杀和暴力袭击。制造了一系列毁灭性的火灾。
腐败无能的官方,催生了圣佛朗西斯科第一任治安委员会,由市民自发组成的“法外执法”机构,绕过官方警察和法庭,自行逮捕、审判并处决罪犯。
他们公开绞死了多名“悉尼鸭子帮”的头目,并将许多其他成员驱逐出境。在治安委员会的铁腕打击下,“悉尼鸭子帮”被彻底摧毁。
还有,就是很多爱尔兰人心中暗自羡慕的大人物沙利文,他出生于爱尔兰,年轻时在伦敦成为一名裸拳拳击手,后因犯罪被流放到澳大利亚。
逃离澳洲后,他来到美国,淘金热期间抵达圣佛朗西斯科。凭借着打遍巴尔巴利海岸的拳头和街头智慧,他很快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并且带着爱尔兰人控制了几乎一大半区域,堪称平民传奇。
他不仅是一名出色的拳击手,还利用自己的声望和暴力手段,充当政治掮客和选举打手,为腐败的政客操控选票。
他与“悉尼鸭子帮”等犯罪分子过从甚密,被视为地下世界的重要人物。
于是,第二届治安委员会成立,沙利文因涉嫌选举欺诈而被捕。在被关押期间,他死在了牢房里。官方说法是自杀,但很多爱尔兰人相信他是在严酷的审讯和恐吓之下精神崩溃,或是被治安委员会秘密处决的。
后来,治安委员会被严格限制,变成了市政的一种临时措施,每次出现暴乱就拉起一伙人临时维护下治安,等到时局安定又迫不及待地解散。
他们怕死了市民自发组织的这种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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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迪做梦都想像沙利文一样,在海岸区呼风唤雨。
他脑子灵活,在海岸区消息灵通,是麦克·奥谢手下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他曾经跟着麦克,在码头上横行,为爱尔兰工人党争夺过地盘和话语权。
可现在,麦克倒了。
像一头被拔了牙的老狮子,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舔舐伤口。
而他们这些曾经的狮群成员,也成了无主的孤魂。
在得到麦克送来的指令后,天知道他有多激动!
“再来一杯!”
帕迪的手拍在黏乎乎的吧台上,对着那个满脸雀斑的酒保吼道。
酒保很烦这种个肩膀宽阔、指节粗大的爱尔兰汉子,他们喝多了只会闹事,可惜因为自己的老板是爱尔兰人,只能尽量驱赶。
“听我说,”
帕迪看了看周围,对着走近的酒保压低嗓子,
“我找群新来的中国佬,扎堆的,动静大的。有信儿,给你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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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枚鹰洋在帕迪的手掌下从滑过桌面。
酒保扫过银币,顿时咧嘴一笑,露出一嘴黄糟糟的牙齿:“中国佬?巴尔巴利哪天没新来的黄面孔?穷鬼挤在’猪仔馆’,像沙丁鱼!”
他给帕迪续上酒,“不过…’血手巴特’那边,前几天好像有批生面孔,凶得很,一个黄皮掮客经的手。”
他的手把银币按住,摸到自己兜里,“这价钱,也就够我告诉你的这些。”
帕迪不动声色,又摸出同样数量的银币压在桌上。“消息确认是真的,我还能给你个惊喜。”
类似的场景,在巴尔巴利海岸各个爱尔兰势力盘踞的角落上演。
油腻的小酒馆、弥漫着鱼腥和汗臭的鱼档、甚至舞厅后面收容孤儿的破败院落。
麦克手下的爱尔兰工人像撒网的渔夫,用廉价的烈酒、微薄的银币和同乡情谊,在底层白人劳工的海洋里打捞着关于“新来中国帮派”的碎片信息。
半个小时后,帕迪带着一身酒气,走出了“三叶草”酒馆。
他的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份模糊的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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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德尔的助手华金同样带着人在海岸区的黑暗里行走。
他不喜欢这里的空气,太潮湿,太压抑。
但他的脸上,却挂着一副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海上漂泊后的疲惫与生意人的精明的表情。
他身边,跟着两个同样穿着半旧船长外套的同伴。
他们是古巴人,是菲德尔从哈瓦那带来的、真正的战士。
他们的手,握过枪,也握过割断敌人喉咙的刀。
但此刻他们是“船长”。是急需招募一批廉价、听话、且不在乎去向的华人水手,去跑那条风险极高、利润也同样惊人的……“南美航线”的船长。
他们的目标比爱尔兰人更明确,是四个地方。
分成了四队,分开去打探。
这是由黄阿贵手下的“收风队”、冈州会馆的底层苦力,秉公堂施过恩惠的铁路劳工共同锁定的、香港洪门最有可能藏身的窝点。
第一个地方,是一家华人开的货运中介。据说这里专门为一些“特殊”的船只,提供水手和补给。
华金走进去的时候,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管事正坐在柜台后打着算盘。
“先生,”华金用他那带着西班牙口音的英语问道,“我需要二十个水手,去跑一趟秘鲁。价钱好商量,但人必须听话。”
那管事的算盘停了一下。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华金三人身上扫了一圈,最终摇了摇头:“先生,不巧。最近风声紧,华人水手不好找。而且…去秘鲁的路,太远,也太险。”
华金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留下了一张名片。
剩下的事交给两个古巴汉子用刀去问。
他要去的下一个地方,是巴尔巴利海岸最混乱、也最声名狼藉的所在——“海上宫殿”。
“海上宫殿”不是宫殿。
它是一座三层高的巨大木结构建筑,像一头怪兽,盘踞在巴尔巴利海岸的中心。
它的外墙被海风和时间侵蚀得斑驳不堪,油漆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底下黑沉沉的木板。
一楼,是整个圣佛朗西斯科最喧闹、也最危险的舞厅。
二楼和三楼,是妓院。一个能满足水手们所有肮脏欲望的销金窟。
而地下室,则是“血手帮”的巢穴,一个囚禁“货物”、处理“麻烦”的人间地狱。
当华金踏进“海上宫殿”,女人们的浪笑和男人们粗野的狂笑立即扑面而来。
舞池里,挤满了醉醺醺的水手和衣着暴露的舞女。
他们纠缠在一起,扭动着身体,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群在欲望的火焰中挣扎的鬼魂。
他穿过拥挤的舞池,走到几个壮汉扎堆的楼梯前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异常魁梧、满脸横肉的白人壮汉。
他几乎是赤裸着上身,只穿了一个紧身的小马甲,露出古铜色的皮肤和虬结的肌肉。
华金没有废话,直接将来意说明。
“我来找水手,要远洋水手。”
看门的汉子听完,没有立刻回答。
“船长先生,”
“找水手?你们算是找对地方了。”
他指了指身后地下室的方向,语气里带着一种炫耀般的残忍,“我这里,有的是,我推荐黄皮猴子。新鲜的,听话的,什么样的都有。只要……你们出得起价钱。”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凑近华金,压低了声音:
“告诉我,你…究竟肯花多少钱来收呢?”
华金冷笑一声,“我要先看看成色,我准备好了二十个人的钱。”
他身后的几个打手,也穿过搂着一起抚摸的人群,悄无声息地围了上来,堵住了他的退路。
华金毫不在意,顺从地跟着这个壮汉准备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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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
这个字,在古巴战士何塞的脑海里,闪过无数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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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甘蔗园的烈日下,在西班牙人的枪口下,在哈瓦那那些血腥的暗巷里。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如此清晰地嗅到它的气息。
冰冷,而又……熟悉。
几乎是在身侧这个英国掮客的手按在自己肩上的同一瞬间,何塞动了。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多年的游击战经验告诉他,当死亡来临时,犹豫,就是对生命最大的亵渎。
他猛地一矮身,如同猎豹般从巴特的手臂下钻过,同时,他腰间那柄早已上膛的柯尔特转轮手枪,已然在手。
“砰!”
枪声在舞厅里炸开,如同平地惊雷!
子弹没有射向面前的掮客,而是射向了吧台后方那排挂满了酒杯的木架。
“哗啦——!”
玻璃破碎的声音,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咒骂声,瞬间将舞厅的混乱推向了高潮。
何塞的目的很明确。
他要制造混乱,为另一个同伴里卡多,创造一丝逃生的机会。
他知道,只要有一个人能跑出去,将消息传递给菲德尔,他们的任务就不算彻底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