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浸透了破败的庙宇。寒风从没有窗棂的洞口和坍塌的屋顶缝隙中灌入,发出呜咽般的嘶鸣,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草,让本就阴森的环境更添几分凄凉。庙内,两拨人马各据一角,中间隔着篝火映照下摇曳不定的阴影,仿佛一条无形的、充满戒备的鸿沟。

篝火是王老癞等人用捡来的破木头和干草点燃的,火光不大,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和寒意,却也将每个人脸上疲惫、警惕和绝望的神情映照得更加清晰。林烽和狗蛋蜷缩在远离火堆的一个阴暗角落里,依靠着冰冷的墙壁和彼此微弱的体温取暖。狗蛋经过白天的极度惊吓和哭泣,已经精疲力尽,靠在林烽怀里沉沉睡去,但即使在梦中,小小的眉头也紧紧锁着,身体不时惊悸般抽搐一下。林烽则毫无睡意,他背靠着墙,眼睛在黑暗中半眯着,警惕地观察着对面的动静,耳朵捕捉着每一丝声响。

溃兵们围坐在火堆旁,气氛沉闷而压抑。没有人说话,只有木柴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爆响,以及沉重的、带着疲惫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着汗臭、烟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败者的颓丧气息。

很快,这种沉默被打破了。一个年轻些的溃兵,忍不住低声抱怨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妈的…这仗打的…连个窝都没了…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省省吧你!”王老癞不耐烦地打断他,狠狠吸了一口用不知名树叶卷成的、呛人的烟卷,吐出一股浓烟,“还想家?能他妈活下来就不错了!明天天一亮,赶紧往山里钻,找个没人地方躲起来是正经!”

“对,对,王班长说得对!”另一个溃兵连忙附和,脸上写满了对未来的恐惧,“听说鬼子见人就杀,往后走才是活路…这身皮早晚得脱了…”

他们的对话充满了消极和逃避。只想跑,跑得越远越好,脱离军队,脱离战场,找个角落苟延残喘。这是失败和恐惧催生出的最原始的求生欲,但也透露出彻底放弃抵抗的麻木。

然而,在这片消沉的氛围中,那个沉默的老兵——老赵,显得格格不入。他独自坐在稍远一点的阴影里,背对着大部分人,正就着微弱的光线,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手中那杆老旧的“汉阳造”步枪。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用一块破布反复擦拭着枪管和枪机,仿佛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他没有参与抱怨,也没有对未来表现出任何期待或恐惧。只是偶尔,他会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透过破庙的缺口,望向外面漆黑一片、寒风呼啸的夜空,眼神复杂难明。那里面似乎沉淀着太多的东西:有深入骨髓的疲惫,有对惨烈过往的痛苦回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现实压抑到极深处的不甘?

就在这时,一个溃兵在争抢食物时不小心被一块尖锐的木屑划破了手指,鲜血直流,他龇牙咧嘴地骂骂咧咧。

林烽看准了这个机会。他轻轻放下熟睡的狗蛋,慢慢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无害。他走向火堆,在距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落在老赵身上,用平静的语气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镇定:“老总,我这儿还有点之前找到的、能止血的草叶子,要不要给那位兄弟敷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充满了警惕和疑惑。王老癞眯起眼睛,审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