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城西废墟深处,第八个黄昏即将降临。
那扇封闭多年的窗户背后,煤油灯的光晕,还未熄灭。
夜风穿过断裂的楼梯井,像一声呜咽,在空荡的楼道里来回游走。
林晚蹲在三楼走廊尽头,指尖拂过墙皮剥落的砖缝,目光死死锁住那扇微微晃动的木门——4单元302室。
七天了。
每天傍晚六点整,这扇窗后便准时亮起一豆昏黄的光,不多不少,持续四十七分钟。
城市基建档案说这里早已断电封楼,可那煤油灯却如约而至,像是某种执念的呼吸。
她不是没想过退缩。
D级危房,墙体开裂,楼板随时可能塌陷。
但那个七秒音频还在她耳边回响:“我不是她,但我懂她。”还有那本“光明煤矿”的工作日志,扉页上沉重的字迹仿佛压着几代人的沉默。
今晚是第八天。
巡检人员换岗的时间是17:58到18:03,五分钟的盲区。
林晚抓准时机翻过铁栅栏,脚踩进满是碎玻璃和霉斑的地面时,心跳几乎撞破肋骨。
她贴着墙根潜行,每一步都踩在尘埃与寂静之间,生怕惊扰了这座沉睡的废墟里唯一活着的东西——那盏灯。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陈年纸张混合煤油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简陋得近乎凄凉:一张木床、一个柜子、一把藤椅,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市电视台老合影,角落里摆着一台红梅牌录音机,型号R - 85,生产年份1985,全国仅配发两千余台。
林晚屏息走近床头柜,手指轻颤地翻开那叠手写稿纸。
第一页写着:“1989年3月12日,《关于菜市场物价上涨的调查》播出前被剪掉的结尾——‘老百姓不是不会算账,只是怕说了也没人听。’”
批注是蓝墨水写的:“这句,像极了我当年在审片会上想说却咽回去的话。”
第二页:“2001年《外来工子女入学难》专题,导播让我删掉母亲流泪的画面……现在我想补上一句:‘她哭的不只是孩子,是整个时代对边缘者的无视。’”
纸页翻动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林晚越看越心惊——这些摘录,全来自“蜂巢”平台近年来引发社会热议的陈述片段,精准得如同有人日日守在屏幕前记录。
而最诡异的是,每一则摘录旁都有批注,语气熟悉得令人心头发紧:
“这段像老陈家闺女。”
“那句是我当年想说没敢说的。”
“他们现在敢说了,真好。”
她的视线落在录音机侧面一条细小的改装痕迹上——线路被手工重焊过,天线接口加装了特殊滤波器。
这不是普通播放设备,而是接收装置。
许文澜的技术分析来得飞快。
“内部电路经过精密改造,能锁定一个极窄频段的短波信号。”她在指挥中心调出频谱图,“这个通道……是赵小芸十年前设计的‘声纹漂流瓶’FM隐藏协议,理论上只能由特定声波触发解码,用于地下信息传递。”
众人哗然。
赵小芸猛地站起身,盯着那段音频波形,瞳孔骤缩:“这个频率……梁素芬老师?不可能,她早就……”
她声音哽住。
梁素芬,曾是省电台最受欢迎的深夜栏目主持人,以犀利敢言着称。
1992年因报道某国企贪腐案遭打压,调离岗位,从此销声匿迹。
赵小芸连夜查访,顺着户籍系统一路追到城郊一处老旧家属院。
推开院门时,她愣住了。
数十条自制天线横七竖八晾在竹竿上,像一片金属森林迎风轻响。
一位白发老太太正弯腰整理线圈,听见脚步抬头一笑:“又来收信号的?进来坐。”
“您……知道‘蜂巢’吗?”赵小芸试探地问。
老人摇头:“我不懂那些新名词。就是这几年,晚上总有个节目,声音断断续续的,讲的都是真话。我听不懂技术,就自己接了天线,没想到老机器还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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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着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是一摞磁带。
“我都录下来了,每月寄一盘,地址写着‘投递给未来’。”她笑得坦然,“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收到,但我说了,就算尽了本分。”
赵小芸捧着那盒标着“2023年8月·如果重来一次”的磁带,指尖发抖。
回到指挥中心,许文澜已完成数据提取。
红梅录音机内存三十七段未上传录音,讲述者身份逐一确认:原市台新闻部主任、省报资深记者、早间广播主持人……全是八九十年代因言论问题被迫退出行业的媒体人。
他们不约而同使用同一句话开场:
“如果现在让我重来一次,我会怎么说。”
苏霓站在监控大屏前,听着第一段录音缓缓流出——苍老却坚定的声音穿透电流杂音:“我要把那篇《官商勾结建楼致民房倒塌》的稿子,一字不落地念给全国人民听,哪怕明天就被开除。”
她闭了闭眼。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可她忽然觉得,那些光不再只是现代文明的象征,更像是无数未曾熄灭的目光,在黑暗中接力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