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老憨揉了揉她的脑袋:“今儿个风大,你就别去了,在家好好跟你阿娘学绣花。阿爹去去就回。”
他知道女儿水性好,力气也比同龄女孩大,但河上风浪无常,他总是不放心。
贝贝乖巧地应了,帮着莫王氏收拾了碗筷,便迫不及待地拿出自己的绣绷,给阿娘看她“创新”的荷叶。
阳光渐渐升高,温暖地洒满小院。河面上,船只往来,桨声欸乃,夹杂着渔歌和吆喝声,交织成水乡最寻常也最动人的乐章。
贝贝坐在院子里,低着头,专注地飞针走线。五彩丝线在她指尖缠绕、穿梭,逐渐在洁白的布帛上,勾勒出江南水乡的灵秀与生机。她的世界,此刻简单而充实,有冰冷的河水,有温暖的粥饭,有慈爱的爹娘,还有她手中这方逐渐绚烂起来的锦绣天地。
她不知道,在遥远的沪上,有一个与她血脉相连、容貌酷似的女孩,正蜷缩在冰冷的贫民窟里,抱着残破的娃娃,咀嚼着名为“希望”的微弱糕点。
命运的丝线,一个尚在江南水乡的暖阳下安然编织,另一个已在沪上风云的暗流中悄然牵动。而那半块能印证血脉、牵连着过往与未来的玉佩,正静静等待着合二为一、石破天惊的那一刻。
日子就在这水乡的桨声灯影与沪上的暗流涌动中,悄无声息地滑过。
贝贝的绣艺在莫王氏的悉心指点下进步神速,她似乎天生就对色彩和构图有着独特的敏感。寻常的水波纹、柳叶针在她手中能变幻出新的意趣,她甚至开始尝试将河上看到的晨曦暮霭、渔舟唱晚的景象绣入作品中,虽笔法尚显稚嫩,却已初具灵韵。莫老憨看着女儿的作品,总是咧着嘴笑,连声夸赞,仿佛比捕到一网大鱼还要高兴。
然而,水乡的生活并非总是诗情画意。这年冬天似乎格外漫长寒冷,河面结了薄冰,打渔变得异常艰难。莫老憨每日早出晚归,收获却往往寥寥。家里的米缸眼见着浅了下去,莫王氏眉宇间的愁绪也一日浓过一日。
“他爹,眼看就要过年了,这……这可如何是好?”夜里,油灯下,莫王氏看着空了大半的米缸,忍不住叹气。
莫老憨蹲在门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古铜色的脸庞更显凝重。“别急,总会有办法的。明天我再去远点的河道看看。”
贝贝躺在里屋的小床上,隔着薄薄的布帘,听着爹娘的对话,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她悄悄摸了摸枕下的那半块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她知道,这块玉佩或许值些钱,但她从未动过卖掉它的念头。这是她和未知的“过去”唯一的联系,也是阿爹阿娘反复叮嘱要好好保管的“念想”。
第二天,莫老憨天不亮就撑着船出去了。贝贝帮着阿娘做完家务,便拿出绣绷,比平日更加专注地绣着一幅《锦鲤戏莲》。她想,如果能绣得再好一些,说不定能拿到镇上的绣庄换点钱。
午后,天色愈发阴沉,北风刮得更紧。莫王氏坐在窗边纳鞋底,心神不宁地频频向外张望。
“阿娘,我去河边看看阿爹回来没。”贝贝放下绣活,站起身。
“别去,风大,冷得很。”莫王氏连忙阻止。
“我就到河口看看,不远。”贝贝说着,已经麻利地套上了厚棉袄,推门跑了出去。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贝贝缩了缩脖子,快步跑到村口的河埠头。河面上空空荡荡,只有几只畏寒的水鸟在薄冰边缘徘徊。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灰蒙蒙一片,看不到任何船只的影子。
贝贝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阿爹从来没有这么晚还不回来过。
就在她焦急万分之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和凌乱的脚步声。几个同村的渔民搀扶着一个人,踉踉跄跄地朝村里走来。被搀扶的人浑身湿透,棉袄上沾满了泥泞和冰碴,头无力地垂着,正是莫老憨!
“阿爹!”贝贝惊呼一声,心脏骤然收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疯了一般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