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地间最暴烈的巨响,像一根巨大的木槌,狠狠地敲开了禁锢着赵阿勇痛苦记忆的闸门!
就在那炸雷响彻云霄、照亮客栈门窗一角的瞬间——
地上的赵阿勇身体猛地一抽!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如同电流般从他四肢百骸的每一个旧伤口疯狂涌向大脑!
那不是芯片残留的灼烧感,而是一种深入骨髓、源于自身被强行扭曲和压抑的真我记忆的撕裂痛楚!
“唔…呃…呜…”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从他喉间滚出。
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浪托起,猛地弹坐了起来!
那双在刚才的昏迷中还翻着白眼的眼睛,此刻骤然圆睁!
里面所有的茫然、暴戾、冰冷…像被这道闪电彻底劈碎!
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巨浪——纯粹由失而复得的、被掩埋至深的记忆冲击组成的惊涛骇浪!
一幅画面,如此清晰、如此色彩浓烈、带着闽南潮湿咸腥的海风气息和阳光的温度,狠狠地撞碎了他记忆的壁垒:
那是一片被夕阳染成金红的闽南小渔港。
咸湿的海风吹拂着棕榈树叶,沙沙作响。
简陋的木屋前,一条长长的渔网还带着湿气晾在竹竿上。
就在那简陋的屋廊下,一个小女孩正坐在小马扎上。
她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小脸晒得红扑扑的,赤着脚丫,身上穿着朴素的碎花布衫。
她的一条手腕上,系着一根编织得很用心的、鲜亮的红绳。
她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正带着浓重的乡音、奶声奶气地哼唱着一首熟悉的、欢快质朴的闽南小调。
小小的声音充满了快活和无忧无虑:
“天顶的星…拢来伴月娘…阿姐教阮的…爱拼…拼才会赢…”
歌声轻快,笑容灿烂。
女孩仰起头看他,眼神干净得像倒映着大海的玻璃珠,里面满满都是对身边这个沉默但可靠的“大哥哥”的依赖和信任。
她手腕上的那根红绳,红得那么鲜艳、那么纯粹、那么滚烫!
那是她在海边捡到最好看的贝壳,跟货郎换来的丝线,然后花了整整一天笨拙地为他编的“护身符”。
她仰着脸,把红绳递给他,声音脆脆的:“阿勇哥哥!戴着!阿嬷说戴上红绳绳,走海不翻船,打坏人不受伤…”
红绳……歌声……那个小小的身影和那双纯净得不掺一丝杂质的眼睛……
“呃…啊啊——!!!”
一声比外面炸雷更加惨烈的嘶吼,从赵阿勇的胸腔深处、仿佛从被撕裂的灵魂中疯狂爆发出来!
他双手猛地抱住头颅,十指深深插进沾满血污的头发里,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
那不是痛苦的挣扎,而是刻骨铭心的巨大悲恸和铺天盖地的、迟到太久的悔恨!
他像个迷失太久终于找到回家路的孩童,却又发现家园已成废墟,只能发出野兽般绝望的恸哭!
他想起来了!所有一切!
那根红绳!那首歌!
那个在某个暴雨夜,为了保护他这个卷入帮派仇杀的“大哥哥”而被突然袭来的凶徒抓走、从此再也杳无音讯的阿妹!
那个……他曾在泥泞血污中,用额头对着阿嬷的灵位,忍着刀刻般的剧痛让老巫在额角烙下那个代表一生守护誓言印记…发誓要守护的小小身影!
他所谓的“奉皇命”,不过是重伤濒死、流落京城时,被那个阴鸷的“厂卫大人”灌下的迷魂汤和强行植入的思想钢印!
那个人扭曲了他心中因失去阿妹而产生的滔天怒火和刻骨自责,将其引向了对一切“异端”、“蛊惑人心之物”的疯狂仇恨!
将他对朝廷的敬畏和对保护弱者的侠义本能,扭曲成了消灭所谓“祸乱武源”的“妖物”!
他像个傻子!像个疯子!像个被人操弄的木偶!
用他那双曾经发誓要保护的手,沾满了无数他以为该杀的“妖物同伙”或无辜“被蛊惑者”的鲜血!
他用尽了所有力气去搏杀、去毁灭,去完成那荒谬绝伦、扭曲罪恶的“使命”!
到头来,他真正要守护的珍宝,早已在不知名的角落湮灭!
而那烙印在灵魂深处、最神圣不可侵犯的记忆和誓言,却被用来当成他疯狂毁灭的工具!
巨大的痛苦和清醒带来的尖锐认知,像无数烧红的钢针扎进他的大脑和心脏!
泪水混合着汗水和脸上的血污,从他那双悔恨到近乎崩裂的眼眶中滚滚而下,在脏污的脸上冲出两道曲折的泪痕。
整个同福客栈,鸦雀无声。
只有赵阿勇压抑的、嘶哑的悲泣在断断续续地响起,每一缕都绞得人心头发紧。
佟湘玉捂着嘴,已是泪流满面。
郭芙蓉红着眼眶,紧紧靠在吕秀才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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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小贝轻轻叹了口气。
龙傲天抱着胳膊转过头去,难得地沉默。
连铁蛋那双电子眼里的蓝光都柔和了下来。
直播设备的全息投影平静地运转着,仿佛一个冷静的记录者。
【原来如此…守护的记忆被扭曲,成了毁灭的工具…太惨了…】
【那小女孩的笑容好暖,红绳好刺眼…哭死】
【恶人利用善念作恶,这是最深的残忍】
【还好有同福客栈!还好有那首歌!救赎啊!】
【看得我好难受…被操控的人生,找回的却是锥心的痛】
【扭曲信仰的力量太可怕了…这个芯片简直诛心】
【掌柜的别哭了,抱抱(数字眼泪)】
【致敬那些拼尽全力去守护的人,哪怕迷路过…】
【唉,真正的魔,一直都在人心】
窗外的雷声渐渐转弱,但雨点开始重重地敲打着屋顶和窗户,如同天地也在为这段悲恸垂泪。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或许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赵阿勇剧烈颤抖的肩膀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那撕心裂肺的悲泣也终于化作了无声的泪流。
他抬起脸,泪水和血水纵横交错,在那张粗犷而饱经风霜的脸上显得无比凄怆。
但那双眼睛,虽然红肿,里面淤积的重负却已被冲刷干净,露出一种近乎虚脱、却又奇异地透着澄澈的清明。
他缓缓地,极其费力地抬起头。
目光扫过佟湘玉含泪的关切,扫过吕秀才和郭芙蓉握在一起的手,扫过晏辰和阿楚并肩而立的身影,扫过铁蛋憨厚的身影和傻妞清澈的眼眸……
最后,他望向了同福客栈那被风雨敲打的窗户。
外面,暴雨滂沱。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身体。
动作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和身体的伤势而显得僵硬。
没有人上前搀扶,所有人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安静地等待他完成自己的仪式。
最终,他踉跄着站稳了脚步,正对着整个同福客栈的所有人,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这客栈里饱含了人情冷暖的空气全部吸入肺腑。
他那沾满血污和泪水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饱含着刻骨铭心的痛悔、难以言喻的感激、以及一丝劫后余生般微光的笑容。
他抱紧双拳,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与全部的尊严,向着为他提供了解脱之路的众人,向着这个在他陷入最深黑暗时接纳了他的、小小的灯火阑珊处,庄重地一揖到底。
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
当他重新抬起头,看向晏辰和阿楚时,那双重获清明的眼中闪烁着水光,声音嘶哑颤抖,每一个字都像饱浸了雨水的石头般沉重清晰:
“诸位恩公!赵阿勇……前半生执迷不悟,为虚妄信条空耗热血。拳锋指向的,竟是此生至重之人最深的惦念!”
他的目光掠过窗外的雨幕,仿佛穿透了时空,“枉我自诩仗剑守护,却成了恶念手中最利的屠刀!”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从深渊爬出、斩断枷锁的决绝:
“今日方知,何为当守!何人当护!”
他重重捶了一下自己的心口,发出沉闷的声响:“此情此心,永不敢忘!大恩不言谢!赵阿勇…告辞!”
说罢,他再次深深抱拳一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
每一步踏在地板上,都留下一个湿漉漉、带着血痕的脚印。
他的背脊在巨大的伤痛和疲惫下依旧挺得笔直,如同风雨中虽被打弯却终将重新笔直向天的青松。
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毅然决然地走入了同福客栈门外那片瓢泼的、仿佛能洗涤一切罪恶与悔恨的倾盆雨幕之中。
暴雨瞬间吞噬了他的背影,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在天地间回荡。
客栈里,无人言语。
阿楚轻轻靠在了晏辰的肩头,低声道:“希望他能找到……”
晏辰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接住她的话头,声音轻而坚定:“会的。他心里的罗盘,终于拨回了正北。那片海…还有那根红绳和歌声……终会是他的灯塔。”
莫小贝注视着门外连成一片的雨帘,淡淡道:“执念破灭,真念重生。倒也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直播设备安静地工作着,弹幕如小溪般静静流淌:
【侠骨归途海风暖,雨涤前尘红绳牵】
【真正的侠,是守护心中的微光啊】
【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虽然难过,但结局充满希望】
【同福客栈,灵魂驿站】
【家人们,这期有点沉重,但值得思考…】
【江湖义气好,终不及人情暖】
全息投影的光线在晏辰和阿楚平静但充满力量的身影上投下淡淡的光晕,也为这被暴雨包围的小小天地点亮了恒久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