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午后，白展堂正拿着块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那张被无数江湖故事浸润过的榆木桌子，眼神却时不时瞟向门外，带着点老江湖的警惕。

佟湘玉坐在柜台后，噼里啪啦拨弄着算盘珠子，嘴里念念有词：“额滴个神啊，这个月的水电费咋又超咧？铁蛋，你装的这个‘歪坏’是不是偷吃电咧？”

她抬头看向大堂角落。

铁蛋正以一个极其风骚的姿势斜倚在墙边，一条机械腿还微微曲起，金属手指灵活地在他那流光溢彩的胸膛控制面板上操作着。

他头也不抬，用他那带着磁性电音的调调回应：“掌柜的，天地良心！我这可是核能驱动，绿色环保无污染！耗电？不存在的！肯定是小贝练功又把哪个插座给震松了。”

傻妞端着一盘刚洗好的水灵灵的葡萄，风情万种地扭到他身边，纤纤玉指（虽然是合金的）拈起一颗，精准地塞进铁蛋那拟真度极高的嘴里。

“死相，”傻妞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眼波流转，“少贫嘴，赶紧把老板娘的直播设备调试好，家人们等着看热闹呢。”

“得令，我的妞！”铁蛋夸张地做了个抱拳的动作，胸前的控制面板蓝光一闪。

大堂中央的空气微微扭曲，一道柔和的光幕无声铺开，上面已经开始滚动起五颜六色的弹幕文字。

全息投影技术让那些字迹清晰得如同漂浮在空中。

【吕秀才今天推了几次眼镜了？我赌十个铜板超过二十次！】

【青柠小侦探在看什么小说？求书名！】

【掌柜的算账的样子好认真，想魂穿算盘珠子！】

【无双女神呢？放着我来！】

客栈那扇永远敞开的大门光线一暗。

一个身影堵在了门口。

来人穿着一身料子极好却已多处磨损、沾着可疑污渍的绸缎长衫，脚下蹬着一双同样破旧却依稀能辨出金丝镶边的靴子。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那根油光水滑、仿佛盘玩了几十年的青竹棒。

他头发有些散乱，几缕垂在额前，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经历过富贵又跌落尘埃后的锐利与不羁，扫视着客栈内众人，最后目光落在那奇异的光幕弹幕上，微微一怔。

“敢问，”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道，“此地可是同福客栈？”

柜台后的佟湘玉立刻换上职业笑容，热情地招呼：“是滴是滴！客官快里面请！打尖还是住店？额们这有上好的……”

“找人。”来人打断她，径直走到大堂中央，无视了光幕上飞快滚动的【新角色！这身破绸缎是行为艺术吗？】、【腰间那根棒子不简单！】、【眼神好犀利，感觉有故事！】。

他微微扬起下巴，“我找一本失传的秘籍，《醉梦罗汉拳》真本。江湖传言，最后见过它的人，进了你们同福客栈，再未出来。”

“啥拳？”李大嘴的大嗓门从后厨方向传来。

他系着油乎乎的围裙，探出半个身子，手里还拎着把明晃晃的菜刀，一脸茫然，“醉拳？那玩意儿能当饭吃？不如俺李大嘴秘制的‘乞丐鸡’实在！”

白展堂脚下一滑，差点没站稳，脸上挤出个干笑，悄咪咪往佟湘玉那边挪：“哎哟喂，这位爷，您说笑呢吧？咱这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客栈，开门做生意，迎来送往的都是正经客人，哪见过什么秘籍不秘籍的……”

郭芙蓉“噌”地从长凳上站起来，柳眉倒竖，双手叉腰：“喂！你谁啊？一进门就找茬是吧？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小心姑奶奶我……”

她作势就要运气。

“芙妹！芙妹！稍安勿躁！子曾经曰过，君子动口不动手！”吕秀才慌忙站起来，一把拉住郭芙蓉的胳膊。

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在光线下反着睿智（或者说焦虑）的光，“这位兄台，秘籍之说，虚无缥缈，恐是以讹传讹。在下吕轻侯，敢问兄台高姓大名？所寻秘籍有何特征？”

来人目光扫过激动的郭芙蓉和紧张的吕秀才，嘴角似乎极细微地撇了一下，带着点隐晦的嘲弄，抱拳道：“在下，苏灿。”

“苏灿？！”铁蛋和傻妞几乎同时发出一声低低的电子合成音惊呼。

两人迅速对视一眼，无形的数据流在他们之间高速交换。

铁蛋胸前的蓝光瞬间变成密集扫描的绿色网格，笼罩住苏灿全身。

【苏灿？是那个传说中从状元跌成乞丐的苏灿？】

【传奇人物！直播间今天血赚！】

【扫描啥呢铁蛋哥？看出他内力几甲子没？】

【这经历够拍八十集连续剧了！】

阿楚和晏辰原本坐在窗边悠闲地喝着小郭刚泡好的茉莉花茶。

晏辰修长的手指正拈着一块精致的桂花糕，温柔地递到阿楚唇边。

听到“苏灿”二字，阿楚那双灵动的凤眼瞬间亮了起来，她没去接糕点，反而兴奋地一把抓住晏辰的手腕：“晏辰！快看！功夫状元兼资深乞丐！这趟穿越值回票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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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另一只手飞快地在空中虚点几下，显然是启动了更高级的直播录制模式。

晏辰被她抓得手一晃，糕点差点掉下，他无奈又宠溺地摇头，就着阿楚的手，顺势把糕点喂进她嘴里，指尖轻轻蹭过她柔软的唇角：“慢点，阿楚。苏前辈的经历确实传奇，不过……”

他看向苏灿，眼神带着探究，“前辈寻这秘籍，是为重振声威，还是别有他用？”

苏灿的眼神黯了一瞬，随即被一种近乎偏执的灼热取代：“它是我苏家武学的根基！更是……我找回一些东西的钥匙！”

他没有明说“一些东西”是什么，但那份沉甸甸的执念，连弹幕都感受到了。

【找回尊严？找回失去的地位？】

【感觉有隐情！苏灿大大快讲讲心路历程！】

【钥匙？这形容有点东西！】

铁蛋的扫描绿光收敛，他摸着下巴（尽管那里光滑无比），表情带着点机器人特有的困惑：“苏先生，根据我的生物场扫描和超维数据库比对，你身上残留的微弱能量印记，确实与某种古老醇厚的‘醉意’武学能量图谱高度吻合。”

“那本秘籍……理论上最后接触者遗留的气息，指向性很强。”

他的金属手指，精准地、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指向了后厨门口那个还在探头探脑、一脸无辜加茫然的李大嘴。

“啥？俺？！”李大嘴的菜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指着自己圆滚滚的鼻子，眼睛瞪得像铜铃，“俺？秘籍？铁蛋兄弟你可别瞎说啊！俺李大嘴除了菜谱，大字不识几个！俺连‘秘籍’俩字儿咋写都不知道！俺就认得‘鸡’字怎么写！”

他急得直跳脚，油乎乎的围裙跟着一颤一颤。

“大嘴叔叔，”吕青柠抱着她的平板电脑，从楼梯上走下来。

小脸上是超越年龄的冷静，她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小巧的高科技眼镜，镜片边缘流过一串细小的数据，“铁蛋叔叔的扫描一般不会错。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见过一本旧书，特别特别旧，纸都黄了脆了，可能……还有点酒味？”

“旧书？酒味？”李大嘴挠着后脑勺，浓密的眉毛拧成了疙瘩，努力回忆。

突然，他猛地一拍大腿，震得脸上的肥肉都晃了三晃，“哎呀！俺想起来了！”

他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连光幕上的弹幕都停顿了一瞬。

“就前些日子，俺在后院柴火堆旮旯里捡柴火，真捡到一本破得不成样子的烂书！”

“那纸，啧啧，黄得跟俺腌咸菜的缸沿儿似的！风一吹都能掉渣！上面画着些歪歪扭扭的小人儿，跟喝醉了酒打摆子似的！”

“俺闻了闻，嘿，还真有股子怪好闻的酒糟味儿！”

李大嘴说得唾沫横飞。

【完了！预感成真！】

【古籍保护协会发来强烈谴责！】

【李大嘴！你是行走的文化毁灭者啊！】

【酒糟味儿的秘籍……画面感太强！】

苏灿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声音都变了调：“书呢？！”

李大嘴被苏灿骤然凌厉的气势吓得缩了缩脖子，声音也小了下去，带着点心虚：“俺……俺看那纸挺厚实，吸水吸味儿肯定好……就……就撕巴撕巴，当引火的纸媒子用了……点、点灶膛了……烧、烧了个干净……就剩点灰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成了蚊子哼哼。

“点灶膛了？！”苏灿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身形晃了晃，仿佛支撑他最后信念的柱子轰然倒塌。

他为了这本秘籍，从云端跌入泥潭，尝尽世间冷暖，如今竟被人当成了引火的废纸？

滔天的怒火和绝望瞬间淹没了理智，一股狂暴的气劲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爆发出来，震得离他最近的几张桌椅吱呀作响，桌面上的茶碗跳了起来。

“哎呀我的黄花梨！”佟湘玉心疼得尖叫。

“苏前辈息怒！”晏辰反应极快，手腕一翻，一个纽扣大小的银色装置弹出，瞬间张开一层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淡蓝色力场，将苏灿失控逸散的气劲牢牢约束在他周身一米范围内，避免了桌椅的进一步遭殃。

“息怒？”苏灿猛地抬头，双眼赤红，如同受伤的猛兽，死死盯着李大嘴，又转向佟湘玉等人，声音嘶哑。

“我苏灿半生所求，尽成灰烬！你们……你们……”

他手中的青竹棒发出低沉的嗡鸣，一股惨烈悲怆的气势开始凝聚。

【要动手了？！】

【大嘴快跑！】

【铁蛋傻妞准备！保护我方厨子！】

【苏灿大大冷静！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啊！】

李大嘴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猛地又一拍脑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绝处逢生的惊喜：“等等！等等！苏大爷！俺话还没说完咧！”

“那书……那书是烧了！可俺撕它的时候，觉得那画的小人儿姿势挺有意思，跟俺琢磨的一道新菜的火候手势有点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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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就……俺就顺手把剩下没烧完的几页，照着那上面的小人图，给……给描摹下来了！画在俺记菜谱的草纸上了！”

峰回路转！苏灿凝聚的气势猛地一滞，赤红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描摹下来了？图呢？！”

“图？”李大嘴得意地嘿嘿一笑，挺起胸膛，大拇指自豪地往后厨方向一翘。

“那图俺觉得特别配俺新研究的‘乞丐鸡’！那几页纸，俺就垫在腌鸡的大瓦盆底下了！吸味儿！”

“那秘籍纸吸饱了俺秘制的调料汁儿，那鸡腌出来，啧啧啧，绝了！现在那鸡正在锅里炖着呢！”

“噗——”正在喝茶压惊的郭芙蓉一口茶水全喷在了对面吕秀才的脸上。

吕秀才狼狈地抹着脸，也忘了“子曾经曰过”了，只剩下呆滞。

“额滴个神啊……”佟湘玉扶着额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白展堂张着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连一直保持冷静的吕青柠都罕见地露出了“这也行？”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