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龙驾到同福

双生魂记 山海云夕 7110 字 3个月前

那不是简单的恐惧。

那是他穷尽一生虚构描绘、顶礼膜拜的至高图腾,骤然以远超他想象所能承载极限的“活物形态”,带着纯粹的、毁灭性的存在感降临眼前!

他信仰了一辈子的幻想之物,向他露出了足以吞噬一切真理的獠牙和深渊巨口!

信仰的钢柱在绝对的真实面前,瞬间脆化成了一堆玻璃碴子。

他脸上的表情,是空白。

是极致的惊诧被冻结,混杂着信仰崩塌的绝望、精神被撕裂的剧痛、以及对即将被彻底吞噬的极致惧怵。

他整个人僵立在那里,像一尊色彩斑斓、因过于炫目而显得格外诡异的蜡像。

那身价值连城的宝石龙袍还在闪烁着虚伪而空洞的华彩,似乎想替他抵御些什么。

然后,那对猩红的龙瞳朝着他微微偏移了一下,那目光如同实质的钢针,刺穿了他最后一点维系意识的气力。

喉咙里似乎发出“呃”的一声极短促、极轻微的气音,像被强行挤出的最后一滴恐惧胆汁。

随即,他双眼翻白,像一根被彻底抽掉了所有骨架支撑的、裹着华丽锦缎的面口袋,连一声像样的惊呼都没能发出,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那巨大的后仰角度,像被无形的巨力推了一把,硬邦邦摔在地板上时,发出沉闷的一声大响。

那身珠光宝气的龙纹袍子无力地摊开在地,金线宝石在灰尘里闪耀,像打翻了一盒稀世珍宝,衬得他灰败的面孔和僵直的身体,愈发显出几分荒谬又可笑的凄凉。

“亲娘诶!这是咋啦?撞……撞鬼咧?!”刚从巨龙威压下稍微缓过神来的邢育森,看到地上那堆璀璨的“人形宝石山”,眼睛又直了,下意识地往前凑,语气却带着点幸灾乐祸和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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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着我来!”一道温婉而迅疾的声音伴着杏黄色身影闪过!

祝无双如一阵风般从后厨冲了出来,手里还捏着个未剥完的蒜瓣。

她在叶公身旁飞快蹲下,纤指精准地探向其颈侧脉搏,眉头微蹙:“脉搏……还好!受惊过度厥过去了!铁蛋哥,搭把手,扶老先生去客房歇息!”

她抬眼看向铁蛋。

“得令!美女老板娘助手发话,我铁蛋必须执行效率第一!”铁蛋那电子合成音里带着一股“终于轮到我表现”的雀跃,立刻收了那浮夸的舞台腔,麻利地上前和祝无双一起搀扶起失去意识的叶公。

他的另一只“手”在无人注意的角度,冲着空中那巨大狰狞的龙头比划了一下。

龙头猩红的双目瞬间闭合,组成龙身的无数黑色棱形物如同倦鸟归巢,带着轻微的嗡鸣如潮水般收缩、分解、重组,眨眼间变回最初那枚不起眼的黑色晶体,轻巧地落入铁蛋另一只掌心。

天空恢复了清朗。

方才那毁天灭地的威压仿佛从未存在过。

围观群众还沉浸在那巨大的惊吓中没缓过神。

燕小六看着铁蛋手里那黑溜溜的小东西,又看看恢复正常的天空,习惯性地摸摸自己心爱的黄铜唢呐,茫然地:“这……这就完事了?我这‘沧海一声龙啸’的前奏还没起调呢!”一脸准备大显身手却观众散场的失落。

而莫小贝的哀嚎还在后院角落里凄惨回荡:“我的糖!我的糕!呜呜呜……全变成石头渣子啦!郭芙蓉!我跟你不共戴天!”

同福客栈的客房,简陋却收拾得干净整洁。

一盆散发着清新香气的薄荷搁在窗台上,阳光透过粗布窗纸,投下温柔的光斑。

叶公依旧躺在木板床上,呼吸渐渐从之前的微弱变得稍显粗重,但双目紧闭,一张老脸泛着不健康的灰黄色,额头一层虚汗,嘴里不时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含糊呓语:“……龙……真龙……龙爪……别……别……”

“啧啧,可怜的老爷子,”佟湘玉坐在床边一张小凳上,捏着一块干净的白布手帕,一边小心地给叶公擦拭额角的汗珠,一边用她那标准的陕南腔感慨着,看向叶公的目光带上了真诚的同情。

“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七十年哪!换谁折腾这一大把年纪还不死心,最后被活活吓死过去,那也是情有可原呐!”

“看他这一身宝贝疙瘩,敢情一辈子钱都砸在那些龙啊龙的了,真是……作孽啊!”她絮叨着,眼神却不自觉地又溜到叶公那身即使在昏迷中还闪闪发光的袍子上。

“不过话说回来,老白啊,你瞅他这衣裳上头镶的珠子,颗颗都油光水滑、圆润通透,成色忒好了!”

“这要是能撬……不是,要是能让咱同福客栈留上一两颗做……镇店之宝,那生意还不得旺到天上去?”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点偷偷摸摸的兴奋,眼里的光芒从同情迅速切换到了“商机洞察”。

白展堂正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步,闻言猛地刹住脚步,一脸“你又来了”的表情,伸出手指用力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打住!打住!佟掌柜!我的亲亲湘玉!咱有点出息成不?”

“见财眼开要不得!亲娘啊,这要是传出去让人知道堂堂同福客栈掌柜觊觎客人身上的宝物,亲娘,这影响仕途啊!”他用邢育森的经典口头禅表达着强烈的不满,但眼神也忍不住在那件龙袍上瞟了两眼。

角落里,阿楚斜倚着斑驳的墙壁,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佟湘玉那毫不掩饰的“商机之光”。

晏辰则安静地站在她身侧,一手自然地环在她肩头,将她轻轻拢在自己气息范围内,姿态是保护的,眼神却带着同样洞悉世事的平静。

两人如同戏台下的最佳观众。

傻妞坐在客房角落的另一条长凳上,手里无意识地摆弄着一枚金属环,表情专注而安静。

铁蛋很自然地凑近她坐着,膝盖轻轻抵着傻妞的膝盖外侧,仿佛那是最自然不过的归依之地。

他空着的那只手在袍袖遮掩下轻轻戳了戳傻妞的金属手掌关节缝隙处。

傻妞的智能核心似乎闪过一簇微光,但并未转头,只是金属修长的手指反屈,在那根搞怪的手指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一个细微得几乎无人察觉的互动,带着某种独属于他们的无声默契和温情。

叶公枯瘦得如同鹰爪般的手指猛地一抽,随即痉挛般地一把攥紧了身下的粗布床单!

那双紧闭了许久的、布满鱼尾纹的眼睛在眼皮底下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像是气管被堵住太久后突然冲破阻塞的粗重吸气声,“嗬——嗬——”

醒了!

浑浊的老眼带着初醒的茫然和未散尽的惊骇猛地睁开,毫无焦点地转动了两下,目光扫过简陋的房梁,斑驳的墙壁,最后定格在离床沿最近的一个人脸上。

那人穿着洗得褪色的长衫,鼻梁上架着厚厚的玻璃瓶底眼镜,镜片后那双细长的眼睛里满含关切,正是吕秀才!

小主,

叶公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仿佛溺水者终于抓住了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

他根本无暇分辨眼前是谁,心中那沉甸甸的、被颠覆了一切的、关于他信仰本身的最大恐惧和最大困惑,如山洪决堤般涌向喉头。

他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身体猛地向上挣起!枯瘦的手一把揪住了吕秀才的前襟布料!

那双苍老的眼眸因极度的惊恐、迷茫和某种难以言说的求知欲而灼烧着:“圣……圣人!圣人!求求您告诉我!您告诉我!”

他声音嘶哑破裂,带着哭腔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癫狂,“子曰!子曾经曰过!吾辈……吾辈追寻这神龙之影、膜拜其威灵图画七十载!为何!为何当它……当它真的降临!带着无上威严、令人窒息的力量……出现在面前时……老夫却……却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这难道就是……就是子曾经曰过的‘叶公好龙’?!”他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像从肺里撕扯出来,带着血沫。

“何为?圣贤啊!求问您,何为真正的‘好龙’?!难道……难道一生的信仰,终究只是一场笑话?一场……一场巨大的……自作多情?”

吕秀才猝不及防被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叶公身上,厚厚的眼镜片都滑到了鼻尖!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以及蕴含其中的巨大痛苦和迷茫冲击得有点懵。

但“子曾经曰过”几个字仿佛启动了他脑海中的某个最高指令开关!

那厚厚的瓶底眼镜后的小眼睛瞬间闪过一丝仿佛明悟了什么终极真理的光芒!

吕秀才一把扶正自己的眼镜,挣脱开叶公紧攥着前襟的手(老爷子抓得实在太紧,竟带掉了他两粒布扣),身体下意识地挺得笔直,仿佛站在了传道授业的巍峨高台上,声音都因为骤然拔高的激动而有点变调:“圣人之言,早已洞烛幽微!”

他甚至清了清嗓子,唾沫星子险些喷到叶公脸上:“子确曾曰过——然其真意深邃!非浅薄者能解也!”

他伸出食指,凌空对着叶公的鼻子,几乎要点上去,“老先生您听好喽!‘好龙’之‘好’,其精髓非在画龙之形貌、衣饰其纹章!亦非空谈其虚无缥缈之神力!更非沉湎于一己之臆想!”

“‘好龙’之最高境界,当是观想龙之‘神’!取其乘风御电、刚健不息之大势!体其腾挪变化、刚柔相济之伟力!化龙之精神为吾辈行世之脊梁!而非……呃……”

吕秀才的演讲渐入佳境,情感充沛,手势激昂,俨然一派大师气象。

“噗嗤!”床边传来一声极不和谐的、如同漏气风箱般的闷笑声。

正捧着半杯热水想喂叶公的郭芙蓉再也憋不住了。

她看着自家相公那副摇头晃脑、唾沫横飞、恨不得把孔子从坟里摇醒出来作证的滑稽模样,又看看叶公那张被大道理砸得懵懵懂懂、愈加茫然的老脸,实在忍俊不禁,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嗨呀!我说这位叶老先生啊!”

她放下杯子,叉着腰,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声音脆亮,“您问那孔老……呃,俺家相公他引述的圣人之言高深是挺高深!可照俺郭女侠这大俗人看哪——您这根本不是什么‘好龙’(好龙)不好龙!”

“您这纯粹是……”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角眉梢全是促狭的笑意,“叶聋(叶聋)嘛!画上的龙爪子挠您的炕头您都听不见!纸上的龙须子扫过您的脑门儿您都没感觉!”

“天天念叨着龙啊龙啊,等那真龙驾着云、喷着火、打着雷劈到您眼前了?哎呦喂!您老立马吓得魂儿先于龙啸跑没影儿啦!连龙的喷嚏是甜是咸都没尝着味儿就厥过去了!”

“这跟聋子非说自己最爱听百鸟朝凤有啥区别?您老这耳朵——打一开始就没装对接收真龙动静的频率嘛!”

她这一番“郭式解读”落地,字字如同大锤,砰砰敲在叶公那颗被吕秀才绕得晕乎乎、又被恐惧浸泡着的脆弱心脏上!

老人家的脸色由灰败转为错愕,再由错愕迅速涨成一片猪肝紫!

郭芙蓉这毫不遮掩、直戳心肺的“聋”字,像一把粗粝的毛刷子,把他自诩虔信了一辈子的光鲜外皮“刺啦”一声硬生生撕了下来,露出里面瑟瑟发抖的苍白内里!

巨大的羞耻感和被戳穿本质的狼狈如冰水当头浇下!

嘴唇哆嗦着,几番翕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粗重如风箱的喘息。

就在这时——

“嗷!闪开!那是老夫的仕途之光!!”一声堪称凄厉的叫喊从门口炸响!

一个黑影如同扑食的恶狗,带着一股混着油汗和铜锈味的劲风,直扑向床边叶公那件敞开摊放在床头、依旧宝光四射的龙纹锦袍!

是邢育森!

他那双小绿豆眼里迸发出近乎实质的绿光,死死锁住袍子领口那颗最大、最亮的血红玛瑙龙眼珠!

布满老茧和污垢的手指如闪电般伸出,目标明确得令人发指:“老夫就知道!今儿出门天罡位有紫霞!主财星高照!这么大块的龙睛石……顶老夫至少五……不,十年俸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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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那指甲缝里还嵌着黑泥的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凉滑丝绸、接触到那冰冷宝石的刹那——

一只保养得宜、戴着玉镯子、但指力绝对不容小觑的手后发先至!如同铁钳般精准无比地钳住了邢捕头的耳朵根子!

“疼疼疼疼!亲娘诶!佟掌柜饶命!疼死老夫啦!”邢育森整个人如同被捏住了七寸的蛇,瞬间绷直,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嘴里嗷嗷直叫。

佟湘玉黑着脸站在他身后,一手叉腰,一手狠狠地拧着邢育森的耳朵往上提溜,差点把他整个身体都拔离地面半分!

她那平日里总是带着点妩媚上挑的凤眼此刻如同喷火的琉璃珠,一口陕南腔字字都带着冰碴子:“好啊!好你个老邢!出息大了哈!眼睛都钻钱眼里拔不出来啦?”

“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同福客栈上下老少的面儿,当着受害……呃,客人的面儿,你一个堂堂捕头,青天白日的就想把客人的家当据为己有?”

“亲娘诶!你脑子是不是今天出门忘在茅房里被水泡涨发霉了?”她手上再加力,拧得邢捕头像上了钩的鱼一样原地蹦跶,龇牙咧嘴求饶不已。

“不敢了不敢了!佟掌柜高抬贵手!亲娘啊!老夫这是……这是帮叶老先生……保管!以防万一!影响仕途……影响仕途啊!轻点轻点!耳朵要掉了!”那凄惨模样,让角落里本想劝架的燕小六都捂上了眼睛。

莫小贝不知何时也溜进了屋,蹲在床头,正用小手指百无聊赖地戳着叶公那件摊开的锦袍下摆上一颗黄豆大的白玉小龙鳞片。

郭芙蓉的大实话、邢捕头被揪耳朵的狼狈、佟湘玉的河东狮吼、吕秀才那副想阻止佟湘玉又不敢上前的纠结模样……整个房间如同一锅加了料的滚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