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尾声(下)

它制定规则,解释规则,并在必要时,用规则作为最锋利的武器,精准地清除掉那些试图挑战规则制定者本身的人。

严世蕃错就错在,他以为规则是可以用钱和权来玩弄的,却忘记了规则的最终解释权和暴力维护权,始终牢牢掌握在那个坐在精舍里、看似不管事、只关心修道的皇帝手中。

当他和他代表的利益集团,贪婪到试图侵蚀皇权本身的基础——比如,将本该属于皇帝的巨额税收私吞大半时,他们就已经越过了那条最致命的红线。

嘉靖的愤怒,并非源于道德上的厌恶,而是源于权力被觊觎、被愚弄的冰冷杀意。

但他处置的方式,却依旧是“王道”。

在这种“王道”面前,任何“反抗”都会被直接定义为“抗旨”、“谋逆”,不仅道义上彻底破产,还会招致更酷烈的、完全合法的镇压。

反抗不再是政治斗争,而是法律意义上的死罪。

而严党的权力,完全来源于皇权的授予和默许。

其党羽遍布朝野,并非因为他们自身有多强大,而是因为他们代表了皇帝的意志。

一旦皇帝收回这份默许,并明确表态,整个官僚体系会瞬间倒向皇权一方。

锦衣卫、京营、各级衙门,只会听从皇帝的旨意。

严党试图“扳手腕”的对象嘉靖,本身就是裁判和规则的制定者。

当规则制定者决定按规则清除你时,你没有任何在规则内反抗的资本。

正如陈恪之前所说,严党并非铁板一块,而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松散联盟。

大难临头,各自飞是必然。

嘉靖帝“赐爵胡宗宪”这一手,精准地给出了“投降输一半”甚至“反戈一击有赏”的信号,彻底瓦解了严党任何集体抵抗的可能性。

每个人都急于划清界限,用旧主的头颅换取自身的安全甚至前程。

无人牵头,无人响应,反抗从何谈起?

京师的卫戍部队牢牢掌握在皇帝及其绝对信任的勋贵和太监手中。

严世蕃或许能在工部、甚至在地方上影响一些军饷物资,但从未能真正染指核心的军事指挥权。

没有枪杆子,一切政治反抗都是空中楼阁。

最关键的一环是嘉靖“懂得要给人饭吃”。

他清洗的只是严党的核心层以及部分民愤极大的官员,对于大量中低层的、仅仅是依附求存的官员,他并未赶尽杀绝。

这既避免了官僚体系的彻底瘫痪,也给了大多数人一条生路,从而极大地减少了清洗的阻力。

“只诛首恶,胁从不问”的策略,成功地将打击面控制在最小范围,避免了形成广泛的对立阵营。

因此,严党的覆灭,并非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争,而更像是一场精准的外科手术。皇帝用法律和制度的手术刀,冷静地切除了官僚体系中的一个恶性肿瘤。

肿瘤本身因其腐败和对皇权的侵蚀,早已失去了反抗的道德基础和组织能力,只能无声无息地在程序化的流程中走向终结。

这,便是嘉靖朝皇权的运作方式——至高无上,且精通于使用“正道”的规则,来实现绝对意志。

它不必总是张牙舞爪,但其冷酷和高效,恰恰根植于这种对规则和程序的绝对掌控之中。

夕阳的余晖洒在严府紧闭的大门上,镀上一层冷漠的金色。

京师的街市依旧熙攘,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唯有历史的车轮,在无声中悄然碾过,驶向一个新格局。

而精舍内的嘉靖帝,依旧在掐着他的子午诀,仿佛宇宙的中心,亘古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