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再次抬起头,转过身时——
黄锦偷偷抬眼瞥去,瞬间如遭雷击,浑身血液都仿佛冻僵了!
嘉靖帝的脸上,所有暴怒、扭曲、疯狂的神色,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封般的平静。
甚至比之前他看到密报时的那种平静,更加可怕!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不再有怒火,只有一片虚无的、冰冷的死寂,仿佛刚才那个失态咆哮、状若疯魔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的呼吸平稳了,姿态恢复了往常的淡漠,除了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一些,额角那根暴起的青筋尚未完全平复之外,几乎看不出任何异常。
他就这样平静地走回御案后,缓缓坐下。
目光扫过地上的一片狼藉,扫过那打翻的香炉和散落的香灰,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悦,但并非针对事情本身,而是针对这种“不整洁”的状态。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份被攥得皱巴巴、几乎散架的鄢懋卿奏折,以及旁边那份摊开的、记录着滔天罪证的陆炳密报上。
他的手指在御案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发出笃笃的轻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他抬起眼,目光落在依旧跪伏在地、抖如筛糠的黄锦身上。
声音平稳,淡漠,甚至带着一丝仿佛事不关己的疏离,如同在吩咐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小事:
“黄锦。”
“奴……奴婢在!”黄锦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嘉靖帝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传朕旨意。”
“严嵩、严世蕃父子,督办盐税有功,为国敛财,实心用事,深慰朕心。特加恩,赐严嵩……太子太师,严世蕃……加太子太保衔,以示嘉勉。”
“鄢懋卿巡盐得力,卓有勋劳,擢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兼领……嗯,兼领两淮盐课提举司提举,总理盐政,望其再接再厉,勿负朕恩。”
“即刻拟旨,明发天下。”
轰——!!!
这道旨意,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了黄锦的脑门上!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和难以置信!嘴巴张得老大,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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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官进爵?!
在这刚刚经历了毁天灭地般的雷霆震怒之后?在确凿无疑的、足以将严家父子碎尸万段、诛灭九族的惊天贪墨罪证面前?!
陛下非但不降罪严惩,反而要给他们加官进爵?!太子太师!太子太保!右副都御史!
这……这简直是……
黄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瞬间明白了过来!
这绝不是封赏!
这根本就是一杯裹着蜜糖的、见血封喉的鸩毒!是一道冰冷彻骨、杀机无限的催命符!
陛下是要将他们捧得更高!捧到那风光无限、万众瞩目的云端之巅!
然后……再让他们摔下来!
摔得更惨!死得更透!更足以震慑天下!更足以彰显天威莫测!更足以……将他嘉靖帝被践踏的尊严,用最酷烈、最彻底的方式,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饶是黄锦自诩侍奉嘉靖数十载,早已见惯了帝王心术的深沉与狠辣,此刻也被这瞬间的极致反转,这冰火两重天的恐怖算计,震慑得心胆俱裂,神魂皆冒!
嘉靖帝看着黄锦那副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的模样,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勾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两份奏报上,眼神幽深如寒潭,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旨意,真的只是一道寻常的恩赏。
精舍内,重归死寂。
只有那打翻的香炉里,未尽的香灰,依旧散发着最后一缕苦涩的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