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将怀朔镇的轮廓渐渐吞噬。刘璟双腿一夹马腹,枣红马扬起四蹄,铁蹄踏碎满地银白月光,溅起的碎石在夜色中划出细小的弧线。
远处高欢大营的灯火次第亮起,宛如坠落人间的星河,在苍茫夜色中闪烁,那跳动的火光仿佛在无声召唤,又似暗藏着未知的波澜。
塞外的夜风裹挟着沙砾与荒草的气息迎面扑来,像一双粗糙的手刮过脸颊,带着特有的凛冽与狂野。这风蛮横地吹散了他在宇文府沾染的淡淡茶香,也吹散了棋盘博弈时的闲适,刘璟下意识裹紧披风,心中警铃大作——一场真正的较量,恐怕才刚刚开始。
“刘大哥!”
一声清亮的呼喊穿透夜色。前方营门前,一个挺拔如青松的身影正奋力挥舞手臂。段韶身着玄色劲装,腰间佩刀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冷光,那张俊朗的面孔被火光镀上一层暖黄,剑眉星目间满是热切,漆黑的瞳孔里仿佛燃着两簇小火苗,透着久别重逢的喜悦。
他全然不顾脚下高低不平的碎石路,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骨节分明的大手一把攥住马缰,掌心的温度透过缰绳传递过来:“你可算来了!”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欢喜,像是终于盼到了最要紧的人,“姨夫都问了三遍了。”
刘璟翻身下马,靴底重重踩在夯实的土地上,扬起一片尘土。他伸手拍了拍段韶的肩膀,动作熟稔自然,眼神却在暗处微微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路上耽搁了,多亏萨保兄相送。”特意加重“萨保兄”三个字,不动声色地观察段韶的反应。
只见段韶浓眉微蹙,转瞬即逝的不悦如流星划过夜空,很快又换上了温和的笑容,仿佛方才的情绪只是错觉:“快请进,宴席都快开始了。”
踏入高欢大营的刹那,刘璟便被截然不同的气息包裹。不同于宇文府的古朴雅致,这里没有雕梁画栋,只有整齐划一的营帐如钢铁堡垒般矗立,操练场上依稀残留着士兵训练时的呐喊余韵。
巡逻的士兵身披重甲,肌肉在皮革下高高隆起,虎背熊腰的身形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压迫感。他们行走时脚步沉稳有力,腰间长刀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四周,哪怕最细微的异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皮革腥气、铁器铁锈味,混着士兵身上的汗味,粗犷又充满原始的力量,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不愧是未来的北齐神武...”刘璟暗自咋舌,喉结不自觉地滚动。这些士兵身上散发的肃杀之气,绝非纸上谈兵的将领可比,那是经历过无数场生死搏杀,在血与火中淬炼出的锋芒。
大帐内,烛火摇曳如群萤乱舞,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还未掀开帐帘,鼎沸的人声与浓烈的酒肉香气便扑面而来。刘璟深吸一口气,伸手掀开厚重的牛皮帐帘,热浪裹挟着烤羊肉的焦香、烈酒的辛辣,瞬间将他淹没,呛得他忍不住眯起眼睛。帐内两排矮几错落摆放,将领们或坐或靠,个个袒胸露臂,腰间弯刀随意搁在身旁,粗豪的笑声震得帐顶簌簌落土。
正中央,高欢身着绛色锦袍,金线绣就的猛虎在衣摆上张牙舞爪,腰间玉带上的螭龙纹在火光下若隐若现。他半倚在虎皮椅上,左手端着鎏金酒盏,右手随意搭在扶手上,胡须随着笑声颤动,不怒自威的气场如潮水般向四周蔓延,仿佛整个营帐的焦点都汇聚在他一人身上。"玄德何故姗姗来迟?"高欢洪亮的声音压过喧嚣,帐内顿时安静下来。他端坐在主位,浓眉下一双虎目炯炯有神,手中金杯映着火光。虽然面带笑容,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让整个大帐的温度似乎都低了几分。
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射向刘璟。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让他头脑更加清醒。拱手行礼时,他注意到高欢案几上那把镶嵌宝石的短刀——刀柄上缠绕的金线在火光下闪闪发亮。
"实不相瞒,今日宇文将军也邀在下赴宴。"刘璟语气诚恳,目光坦然,"我前去后,宇文将军未在,只能在府内等候,因此耽误了时辰。"
话一出口,刘璟敏锐地捕捉到高欢眼中一闪而逝的寒光。这位未来的北齐皇帝虽然面上不显,但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暴露了内心的不悦。刘璟心中暗笑:果然,即便现在两人还是盟友,高欢对宇文泰的忌惮已经深埋心底。
"无妨,玄德请落座。"高欢大手一挥,语气依旧豪爽,但刘璟知道,宇文泰这个名字已经像根刺一样扎进了高欢心里。他注意到高欢握着金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杯中的酒液微微晃动。
侍从引刘璟到斛律金身旁就座。这位老将军双目炯炯有神,腰间那柄长弓油光发亮,弓弦紧绷,显然保养得极好。刘璟不禁多看了两眼——这可是将来威震北齐的神射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