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枢密院承旨的鱼符静静躺在积满泥浆的靴筒里。
韩琦啃着民妇硬塞的冷炊饼,蘸雨水在决口处画出新堤线。对岸不知谁家小儿在唱:"枢相跳河处,来年榆钱熟。"
新政满月那日,赵匡胤在观澜亭摆了全鱼宴。
观澜亭的飞檐下悬着九对青瓷鱼符,正随风叩响新政首月的更漏。
赵匡胤面前的紫檀食案不摆金器,二十四道全鱼宴皆盛在漕船木料雕的银鳞碟子里。
枢密院承旨盯着那碟"龙门炙",忽觉脊背发凉——盘中黄河鲤额头点着朱砂,恰似弹劾新政的奏折火漆。
工部侍郎捧着的冰鉴咔咔作响,里间碎冰裹着的竟是淮南鳜鱼:"沿线三十六驿换马不换冰,六日抵京尚带巢湖藻香。"
他袖口沾的漕仓新米,倒把冰鉴衬得如雪浪翻涌。盐铁副使突然被鱼骨卡住,咳得满面通红间,瞥见官家正用匕首剖开鱼腹——那柄割过契丹使臣袍角的利刃,此刻正挑出段浸透茶油的漕运账簿。
"赐曹彬鲥鱼腮边肉。"赵匡胤刀尖轻点,侍宴小黄门险些捧不稳越窑秘色盏。
那尾镇江鲥鱼躺在碎冰上,鳃盖随漕船汽笛般的蒸腾声翕动,仿佛还游在改制的河道里。
枢密院都承旨刚夹起块汉水白鱼,忽见鱼眼映出汴河新闸的倒影,银筷当啷落在掐丝珐琅食盒上。
最妙的要数那道"漕火九沸",瓦罐里黄河鲤与长江鲈同煨,揭盖时蒸汽冲开锡封,竟在半空凝成运河舆图形状。
赵匡胤突然起身,将半罐鱼汤泼向亭外曲廊:"让三司的人尝尝,这是淤了三年的陈水,还是新疏的活泉!"
宴至申时,残阳给鱼骨镀了层金边。赵匡胤抠下瓷盘里嵌的磁石——此物原是用来吸附漕粮铁钉的验货法器,此刻却吸着七枚鱼目。
亭角老宦官数得真切,官家整整七次用鱼肠在案上画闸门启闭图。
待到暮鼓催散宴席,唯有那尾额头点砂的黄河鲤还在冰鉴中睁着眼,望着汴河新栽的护堤柳被月光染成银漕。
满桌笑闹中,我瞥见赵匡胤偷偷往汴河倒酒——敬的是二十年前葬身河道的纤夫弟兄。
暮色里,新漆的漕船列队返航。船尾拖出的涟漪搅碎满天星斗,崔明远在船头调试的计程仪发出清脆铃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