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光的老李头骂咧咧地去掏灶灰,说要拿碱水洗晦气,却从灰堆里扒出半截带牙印的玉带钩。
二十步外,刚领了工钱的小徒弟正对着褪色的梁柱彩画发呆——他总觉得那妙音鸟嘴角的笑纹,像极了老家等不到聘礼的邻村姑娘。
小徒弟不知道,他手指抚摸的褪色梁柱上留着南唐画师的绝笔。
当年李后主献来的十二名彩绘匠,有六个被砌进了东山墙——监工的说辞是"手艺太精,恐惊了中原龙气"。
剩下的人把秘传的描金法化在血调和的颜料里,如今西梢间梁架上振翅欲飞的青鸾,眼底仍凝着金陵的烟雨。
我躺在太庙正脊的鸱吻上嚼薄荷叶,凉气顺着瓦片往脖子里钻。
底下十八个工部主事正在搬运金砖,他们官袍下摆滴落的桐油在地砖上画出歪扭的蚯蚓,倒像是给太祖皇帝画的符咒。
"监正大人这是给屋顶开光呢?"新任工部侍郎李有财扶着歪斜的幞头,"您再躺半刻钟,怕是要在《营造法式》里添个'卧龙脊'的条目。"
我把嚼烂的草叶吐向檐角,看它粘在垂兽的獠牙上:"李大人这金砖铺得像醉汉走道,我不来镇着场子,只怕明日早朝诸位大人要跪出满腿淤青。"
话音未落,东配殿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某位主事的惨叫惊飞了满树麻雀。
东配殿的檐角在七月流火里耷拉着,新铺的瓦片被晒得卷了边。
晌午最毒辣的日头下,三个工匠正蹲在飞檐上抹灰,领头的疤脸汉子往灰浆桶里啐了口浓痰:"日他个仙人板板,掺豆面的灰浆也配叫糯米浆?"
底下扶梯子的小学徒踮脚递瓦,草鞋底粘着的淮南糯米让他打了个滑。三块滴水瓦应声坠落,在青砖地上摔成个歪嘴笑脸。
巡值的工部主事王德发提着袍角冲过来,腰间蹀躞带上的翡翠貔貅差点甩进灰浆桶。
"作死呢!"王主事翘着兰花指骂人,昨儿刚染的丹蔻在瓦片上刮出道血痕,"这瓦片是南唐贡品,摔碎一块抵你们三年工钱!"
疤脸汉子抹了把汗,手背蹭掉的墙粉簌簌落进小学徒衣领:"大人这话岔了,您瞅这瓦片背面印的分明是扬州窑的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