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平四年·四月
暮春的建业城笼罩在绵绵细雨中,青石板街道上积着一层薄薄的水洼,倒映出灰蒙蒙的天色。茶肆酒楼的檐角不断滴落着水珠,在石阶上敲出细碎的声响。路过的行人裹紧衣衫,步履匆匆,偶有三两相识者低声交谈,也很快被雨幕吞没,仿佛从未发生过。
"听说了吗?废太子孙和的灵柩昨夜悄悄下葬了..."一个挑着担子的商贩突然拉住同行者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
"嘘!慎言!"对方脸色骤变,慌忙环顾四周,手中的油纸伞差点脱手,"你不想活了?这话要是让巡城的听见..."
两人在街角快速分开,那商贩走出几步又回头张望,确认没有巡逻的士兵后才长舒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的水珠。这样的对话在建业城的暗巷中时有发生,却又如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几圈涟漪后便消失无踪。
前将军府内,桓虑正与几名心腹将领在密室中议事。烛火在密闭的室内不安地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时而拉长时而缩短,如同蛰伏的猛兽在伺机而动。屋外的雨声透过厚重的门窗传来,更添几分压抑。
"孙峻残暴不仁,连废太子都不放过!"桓虑突然一拳砸在案几上,茶盏跳动,褐色的茶水溅湿了摊开的地图。他盯着那滩渐渐晕开的水渍,胸口剧烈起伏,"先帝尸骨未寒,他就敢对宗室下此毒手!吴国岂能容此等奸佞当道?"
部将朱损见状,连忙压低声音:"将军息怒。末将已联络了宫中侍卫统领和城门校尉,他们都对孙峻的暴行深恶痛绝。"他向前倾身,烛光在他坚毅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只待时机成熟..."
桓虑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他看到老将周平紧握的拳头在微微发抖,年轻校尉李敢眼中燃烧的怒火,还有谋士张昭那看似平静却暗藏锋芒的眼神。这些眼神让他想起三日前那个雨夜,当他秘密祭奠孙和时,在灵前立下的誓言。
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的白玉佩——这是孙和生前赠予他的信物。玉上雕刻着精细的云纹,如今却染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血色。
"诸位,"桓虑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等此举,不为功名,不为富贵。"他将玉佩轻轻放在地图上,正好盖住了建业城的位置,"只为还吴国一个朗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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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雨丝如织,轻轻敲打着建业城青灰色的屋檐。孙家庭院内,一株老梅被雨水洗得发亮,几片早凋的花瓣粘在窗棂上,像是不忍离去的魂灵。
孙英跪坐在案几前,衣袖半卷,露出白皙的手腕。他眉头微蹙,全神贯注地运笔,墨迹在宣纸上舒展如行云流水。雨丝透过半开的窗户飘进来,打湿了案几一角,他却浑然不觉。
"忠孝"二字在他笔下渐渐成形,笔锋遒劲有力,与他一贯温和的外表不甚相符。写罢,他轻轻搁笔,端详着自己的字迹,嘴角浮现一丝满意的微笑。
"公子,该用膳了。"老仆孙福在门外轻声提醒,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主人的雅兴。
孙英抬头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微笑道:"再写片刻。"他重新铺开一张宣纸,蘸墨提笔,全然不知此刻在吴国朝堂的暗处,自己的名字正被某些人反复咀嚼、掂量,如同一枚即将被投入权力棋局的棋子。
孙福叹了口气,却没有离开。他站在廊下,看着庭院中被打湿的青石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近来城中风声鹤唳,先帝旧臣接连被诛,连太子都未能幸免。作为服侍孙家三代的老仆,他比谁都清楚,在这乱世中,越是像公子这样与世无争的宗室子弟,越容易成为权力倾轧的牺牲品。
"福伯,您先去用膳吧,不必等我。"孙英的声音从屋内传来,温和如常。
孙福摇摇头,正要答话,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又迅速远去。老仆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这深夜疾驰的马匹,多半不是什么好兆头。
雨越下越大,打在瓦片上发出密集的声响,如同一场不祥的预兆。
与此同时,建业城另一端的街巷中,一队黑影正悄然接近孙峻的府邸。他们身着轻甲,脚步轻盈,雨水顺着甲胄滑落,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领头的桓虑手握长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流下,模糊了视线,却浇不灭他眼中的火焰。这位昔日东吴名将之后,此刻胸膛中燃烧着复仇的怒火。
"将军,前面就是孙贼府邸了。"副将压低声音道,"探子回报,孙峻今夜在府中宴客,守卫比平日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