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过来。"曹爽终于点了点头,声音比想象中嘶哑。
陈泰缓步而来,一袭素色官袍在遍地狼藉的军营中显得格格不入。他衣冠整齐得近乎刻板,连腰间玉佩的穗子都没有一丝紊乱。最令曹爽心惊的是他的神色——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仿佛不是来劝降,只是例行公事。
"大将军。"陈泰拱手行礼,动作标准得像是礼官示范,"太傅有言,只要将军交出兵权,归降认罪,可保性命无忧。"
曹爽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死死盯着陈泰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一丝欺骗的痕迹。但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只有一种近乎怜悯的坦然。曹爽突然想起陈泰的父亲陈群——那位以刚正不阿着称的前尚书令,临终前还在病榻上批阅奏章。
"司马懿...当真这么说?"曹爽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他感觉喉咙发紧,仿佛有人在那里系了根绳子。
"千真万确。"陈泰微微颔首,阳光在他端正的官帽上投下一道阴影,"太傅还说,他与将军同为托孤大臣,实在不愿看到..."
"够了!"曹爽突然暴怒地打断,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柱上,震得临时搭建的营帐簌簌作响。几个亲兵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回去告诉司马懿,本将军要亲自面见天子!"
陈泰离去时的背影挺得笔直,就像他来时一样。曹爽望着他远去的身影,突然觉得膝盖发软。这时又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营前——殿中校尉尹大目,那个曾陪他围猎、陪他饮酒的心腹。
"将军!"尹大目快步上前,铠甲下的衬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他压低声音道:"太傅让我带话,他愿意指洛水为誓,只要将军交出兵权,最多免官归第,绝不加害!"
曹爽望向不远处的洛水。春日的水流湍急而清澈,倒映着两岸新发的柳枝。他突然想起父亲曹真临终前的嘱托——那个曾经威震雍凉的大司马,在病榻上如何紧握他的手;想起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大兴土木的府邸、强占的民田、那些被他当众羞辱的大臣...
"大目..."曹爽的声音突然软弱下来,像个迷路的孩子,"你说...我该信他吗?"
尹大目没有立即回答。远处,屯田兵士们不安地窃窃私语,有人已经开始偷偷收拾行装;更远处,洛阳城的方向隐约可见尘土飞扬——那是司马懿的军队正在集结,黑压压的阵型如同逐渐合拢的铁钳。
夕阳西下,将曹爽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洛水岸边。这个曾经权倾朝野的大将军,此刻却像个第一次上战场的士兵般,站在仓促构筑的工事后,茫然地望着洛水发誓的方向。他摸了摸腰间印绶,突然想起八年前在先帝灵前,他与司马懿伪造先帝托孤时的场景。那时的洛水,也是这般清澈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