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楔子
“立春三候,东风解冻,蛰虫始振,鱼陟负冰。此时阳气初升,肝木当令,宜顺时而动,忌抑郁伐生。”
——《黄帝内经·四气调神大论》注疏
第一章 冻土下的青阳之秘
立春前七日,蜀地的天空像块被揉皱的青绢,罩在岷山巅上。岐黄蹲在药田里,指尖抚过冻裂的泥土,感受着那下面微弱的脉动。他腕间的青铜脉诊器泛着冷光,器身上“春生”二字被霜雪覆盖,宛如远古先民刻在龟甲上的密语。忽然,泥土深处传来细微的“咔嚓”声,如幼芽顶开坚冰——这是阳气萌动的征兆,却比往年迟了整整十日。
“阿橘,取《太素》卷三。”他的声音惊飞了檐下的麻雀,药童阿橘踩着碎冰跑来,发辫上的决明子结着薄霜,像撒了把碎钻。少女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冰晶,展开泛黄的医书时,书页间滑落一片去年的枯叶,叶脉清晰如脉络图。
“先生,书页间的茯苓粉都冻成硬块了。”阿橘指着书角结块的白色粉末,那是岐黄为防书页虫蛀特意撒的药材,此刻却成了冻土的注脚。
申时初刻,药庐外来了位特殊的病人。担架上的少年面色青白,衣襟上绣着褪色的桑蚕纹样,双手紧扣胁下,喉间发出幼猫般的呻吟。他的父亲肩头落满雪花,裤脚结着冰棱,显然是从三十里外的蚕村连夜赶来。
“他从冬至起就说胁下痛,像有把冰刀在剜。”父亲的手掌粗糙如树皮,颤抖着掀开少年的衣襟。岐黄凑近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那是肝郁日久、气血瘀滞的征兆。
少年胁肋部的青紫色瘀斑形如柳枝,触之冷硬如石。岐黄取出银针,在“期门”“太冲”穴行针,这是足厥阴肝经的关键穴位,本应得气后有酸胀感,却见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黑血渗出,在雪地上凝成冰晶,宛如墨梅初放。
阿橘倒吸冷气:“先生,这血竟冻成了冰珠!比去年腊月江面上的冰还要透亮。”
岐黄凝视着冰晶,喃喃道:“肝属木,木应春,今春气不升,木郁于内,血如冰凝。此乃《灵枢》所言‘血泣’之症,非寻常温药可解。你瞧这瘀斑形状,竟与杏林枯枝别无二致,正是木气被抑的外显。”
药庐后的杏林里,本该抽芽的杏树光秃秃的,枝桠间挂着去年的枯叶,宛如无数干枯的手指指向天空。岐黄踩着积雪走近,靴底碾碎冰晶,发出细碎的脆响。他伸手按住树干,竟感到树皮之下毫无生机,唯有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直达肘间“曲池”穴——那是手阳明大肠经的合穴,本应得春气而温。
“春脉者,肝也,东方木也,万物之所以始生也。”岐黄默念《黄帝内经》条文,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的叮嘱:“若逢立春阳气不升,当寻青阳之根。”他抬头望向岷山巅,那里的积雪终年不化,此刻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宛如一块巨大的瘀斑。
子夜时分,岐黄裹紧狐裘,背着药篓登上岷山。山风如刀,刮过面颊时似有细针轻刺,他知道这是寒邪袭表的征兆,却无暇顾及。腰间的赤玉符突然发烫,竟在雪地上映出一条蜿蜒的光路,宛如老郎中诊脉时指尖下的寸关尺。
沿着光路前行,悬崖深处的冰窟中,绿色光芒如被囚禁的春神,时明时暗。冰窟入口结着尺许厚的冰层,岐黄取出青铜药锄,那是师父用岷山铜矿所铸,锄柄刻着“君臣佐使”四字,此刻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冰窟中央的冰柱里,封印着一位身着青裳的女子。她的发丝与冰柱融为一体,发间的柳枝发簪已冻成碎玉,指尖垂落的露珠在冰面聚成小字,每一笔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吾乃青阳氏,司春木之气,被土伯以戊己石封印于此,木气不升,民罹肝郁……戊己石下,藏吾骨血,得之可破封印。”
岐黄倒吸冷气,戊己石乃五方镇物之一,主土德,专克木气。他蹲下身子,用药锄拨开冰面浮雪,果然见一块刻有“戊己”字样的石碑,碑身缠绕着土黄色的咒印,如巨蟒缚木。碑下隐约可见青色脉络,似血管般微微跳动。
第二章 五行棋盘的春战
破晓时分,岐黄揣着从戊己石下取出的青阳木髓,踏着晨霜返回药庐。阿橘正在灶台前熬制“疏肝解郁汤”,铜锅中柴胡、香附的香气混着土腥味,少女眉头微皱,鼻尖被火光映得通红:“先生,这药味怎的像掺了岷江底的泥沙?莫不是抓错了药?”
“此乃‘木郁达之’之法。”岐黄将青阳木髓研成粉末,撒入药汁,汤汁顿时泛起涟漪,浮现出柳枝抽芽的幻影,“肝木欲舒而脾土壅之,需借金气疏土,水气润土。你瞧这木髓,色青而润,得春木之精,可疏肝气;再看这穿山甲鳞片——”他举起煅烧后的金色粉末,“此物穴山通海,以金气破土结,此乃《本草纲目》‘以形治形’之理,非泥沙也。”
药汁煎好时,东方已现鱼肚白,天际线处有一线浅红,如病人唇畔将绽的血色。岐黄带着药罐赶到桑农少年家中,正见少年父母在门前焚烧纸钱,灰烬被寒风吹成黑色蝴蝶,飘向结冰的稻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