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里,光线昏暗,尘埃在从窗棂透入的细光中飞舞。连翘翻遍爹爹的药经,泛黄的纸页在她颤抖的手中沙沙作响。终于,在“痈肿疮毒”篇里看到记载:“连翘,味苦平,主寒热,鼠瘘,瘰疬,痈肿恶疮……”她的眼睛瞬间亮如晨星,可这药该怎么用?爹爹曾说,草木之性需亲尝方知。她咬咬牙,摘下几枝鲜嫩的连翘叶,放在石臼里捣烂。那叶片的青汁渗出,带着一股清新中透着苦涩的气息。
“苦,极苦。”药汁刚沾舌尖,她便皱起眉头,五官都几乎拧在一起。那苦味如同一把锐利的剑,直刺味蕾,可喉间却泛起丝丝清凉,像雪水融化在春日的山溪里,沁入心肺。她打了个激灵,心中却涌起一丝希望。来不及多想,她煎了连翘叶汤给王大爷灌下。那褐色的汤在瓦罐里翻滚,升腾起袅袅热气,仿佛是命运的希望之光。
半夜里,老人竟出了身透汗,烧退了大半。连翘守在床边,看着王大爷的脸色从潮红转为正常,心中满是欢喜。村人见状,纷纷来求药,狭窄的小院里挤满了人。连翘忙得脚不沾地,可很快发现,轻症患者喝了叶汤有效,重症者却依旧昏迷不醒。她站在药炉前,望着跳动的火苗,眉头紧锁,眼中满是焦虑。“爹爹说的‘花开似金箔’究竟是何时?”她喃喃自语,望向满山未开的连翘枝。枝梢已鼓起无数小米粒大的花苞,像攥紧的小拳头,仿佛在积蓄着某种力量,却又让她捉摸不透。
清明前夜,月光如水,洒在连翘的小窗前。她疲惫地合衣而卧,很快进入梦乡。她梦见爹爹站在斗顶峰巅,衣袂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如同展开的翅膀。那山风呼啸,带着松涛的呜咽,却吹不淡爹爹眼中的慈爱与坚定。爹爹手中举着一束金黄的花,那花在月光下闪耀着神圣的光芒:“吾女,取花须在未开之时,青苞方含至阳之气,可破阴毒。”连翘刚要开口询问,却被一阵山风惊醒。
醒来时,她发现窗台上竟真有几枝带露的连翘花苞。花瓣尚未舒展,却已透出薄如蝉翼的金芒,仿佛是星星的碎片缀在枝头。那露珠在花苞上滚动,似泪似露,又似太行山神的馈赠。原来太行山神念她救人心切,托梦指引,又让山雀衔来初绽的花苞。连翘捧着花苞,泪水夺眶而出,她望向窗外那片墨色的山林,轻声呢喃:“多谢山神庇佑,连翘定不负所望。”
从此,连翘每日天不亮就背着竹篓进山。此时的太行山,犹如一幅未干的水墨画。晨雾在山谷间弥漫,像轻纱般笼罩着沉睡的山林。她记得爹爹说过,向阳坡的连翘花开得早,可悬崖边的药力最足。她沿着崎岖的山路前行,露水打湿了她的裤脚,凉凉的,却让她愈发清醒。有次她攀着野藤去采岩缝里的连翘,脚下一滑,整个人悬在半空。那一瞬间,她的心猛地一缩,仿佛要跳出嗓子眼。风在耳边呼啸,如野兽的嘶吼,她望着深不见底的峡谷,头晕目眩。可手中的竹篓却死死护着刚摘的青苞,仿佛那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就在她几乎绝望时,忽然看见崖壁上有株老连翘。枝条像老人的手臂向外伸展,粗糙的树皮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枝头的花苞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竟似在向她招手。那微光如同爹爹的眼神,充满了鼓励与信任。连翘咬紧牙关,拼尽全力,再次抓住野藤,一点一点向那株老连翘靠近。每移动一寸,都伴随着剧烈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终于,她采到了那崖壁上的连翘花苞,紧紧抱在怀中,仿佛抱住了整个世界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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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带着满篓的连翘花苞回到村子时,第一缕阳光正洒在村头的老槐树上。那金黄的花苞在阳光下闪耀,如同无数颗希望的种子,即将在这片被春瘟笼罩的土地上绽放出生命的奇迹。连翘顾不上休息,又投入到熬制药汤的忙碌中。她知道,每一碗药汤,都可能是一个生命的救赎;每一次努力,都是对爹爹遗志的坚守。在这太行深处的连翘坞,她以柔弱之躯,与春瘟顽强抗争,用连翘的希望之光,照亮每一个被病痛折磨的灵魂。而那漫山的连翘,也在她的守护下,渐渐绽放出金黄的花朵,似金箔,似阳光,温暖着这片饱经苦难的土地。
三、金铃响处是归期
太行金铃永护春
连翘坞的春瘟在满山连翘的金黄中退去,可村口老槐树下的阴影里,却永远坐着个沉默的身影。连翘的青布衫洗得泛白,腕间系着爹爹留下的药草香囊,碎碎的黄芪叶混着连翘花香,在风里飘成记忆的碎片。她每日抱着那把黄铜药锄,锄柄上的小字被掌心磨得发亮——"草木有灵,采之有时",爹爹的手泽仿佛还停留在木纹里,可指腹触到的只有冰冷的铜锈,绿茸茸的,像春天最早钻出的苔衣。
老槐树的影子在日头下慢慢蜷缩又拉长,蝉鸣声里,连翘常盯着药锄的刃口发呆。刃口映着她的脸,比春日里瘦了两圈,眉尖凝着化不开的霜。直到那天,山路上传来吱呀的竹篓响,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踩着碎步走来,药篓边沿露出半枝未枯的艾草,在风里轻轻摇晃。
"小姑娘可是识得这满山金铃?"老郎中的声音像晒暖的陶壶,带着醇厚的药香。他仰头望着崖壁上垂落的连翘枝,霜雪般的胡子抖了抖,"此草连缀如铃,花开若金箔,《本经》里唤作'连轺',到咱太行百姓口中,便成了'连翘'。"他忽然转头,目光落在连翘手中的药锄上,浑浊的眼睛倏地亮起来,"好一把黄铜锄!看这包浆,怕是三十年以上的老物了。"
连翘这才注意到郎中的药篓,比寻常药篓大上两圈,篓身用浸过桐油的桑皮纸糊了三层,边角处绣着细小的药草纹,正是爹爹常说的"百子图"样式。她鬼使神差地递出药锄,郎中指尖抚过锄柄上的刻字,忽然长叹:"你爹爹定是个懂草木的人。这连翘啊,花要采未开之苞,叶要取初展之芽,果实需等霜降后三晒三晾,方得清热败火之效。"
老郎中在青石板上铺开油皮纸,从药篓里取出晒干的连翘果,三棱形的蒴果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声:"去年冬雪前采的果,煎膏时加三钱蜂蜜,治小儿口疮最是灵验。"他忽然压低声音,"只是这草木有性,最怕严寒摧花。去岁那场大雪,怕是折了七成花苞吧?"
连翘的指尖骤然收紧,掌心被药锄的棱角硌出红印。今冬的雪灾她怎能忘记?鹅毛大雪连下七日,漫山连翘枝都被压成银条,爹爹执意要去鹰嘴崖抢收被雪埋的老根,结果...她望着郎中手中的连翘果,忽然抓住他的衣袖,袖口的药渍蹭上她的指尖:"老先生,可有法子让连翘不畏寒冬?"
老郎中的目光掠过她腕间的香囊,忽然叹了口气:"草木畏寒,正如人畏生死。除非..."他望向远处的鹰嘴崖,云雾在崖顶翻涌,像山神披着白斗篷,"除非有人愿以身为饵,化去草木的畏怯。"
"如何化去?"连翘的声音发颤,爹爹临终前的话在耳边回响:"山中有灵草,花开似金箔..."那时她不懂,如今却像抓住最后一根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