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沛城破、吕布授首的消息传至彭城,州牧府的空气便似乎凝结了。捷报的短暂喜悦,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仅仅荡开了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便迅速被更深沉、更冰冷的忧虑所吞噬。连日来,主公(刘备)召见我的次数愈发频繁,有时是深夜长谈,有时是清晨密议,他那原本总是洋溢着仁厚与坚韧的眼眸深处,此刻也难掩深深的疲惫与……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今日午后,阳光难得地穿透了铅灰色的冬云,给书房带来几分暖意。然而,主公独自一人伫立在巨大的舆图前,背影却显得格外萧索。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低沉的、带着沙哑的声音问道:“子明(陆昭的字),你说……曹孟德留下这偌大的徐州予我,真的是如他檄文所言,为朝廷除害,表我忠心吗?”
这个问题,我们私下已探讨过多次,但此刻从他口中再次问出,更显其内心的焦虑与不安。
我上前一步,躬身道:“主公明鉴。曹操此人,雄才大略,挟天子以令诸侯,其志绝非仅仅满足于一州一郡。吕布虽亡,然其于曹操而言,不过是肘腋之患。如今大患已除,兖、豫、徐(指小沛一带)连成一片,其实力空前膨胀。他留下彭城及徐州南部予主公,看似是履行天子诏命,实则……”
我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实则是将主公置于风口浪尖,将徐州变成一个四面受敌的‘危局’!北有他虎视眈眈,南有袁术僭逆未平,江东孙策亦非善类。他留下徐州,既可借主公之力牵制袁术,消耗我军实力,更可在徐州内部埋下如陈氏父子这般首鼠两端的棋子,待时机成熟,便可一举图之。此乃‘捧杀’之计,亦是‘缓兵’之策,主公不可不察!”
主公缓缓转过身,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那是忧虑,也是责任。“是啊……我岂能不知?”他长叹一声,走到主位坐下,揉着额角,“外有强敌环伺,内有……人心未定啊!吕布虽灭,然徐州经此一役,府库空虚,兵甲损耗甚巨,百姓流离失所。我虽有心安民,奈何……力有不逮。”
他的目光转向我,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信任:“子源,屯田之事,赖你主持,方见些许起色,然要真正让百姓安居,粮草充足,尚需时日。盐铁专营,亦是你力排众议方得推行,如今虽有进项,可要支撑这偌大的徐州,扩充军备,应对曹操……唉!”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更让我寝食难安的,是内部。陈元龙父子……他们虽在吕布败亡后,向我表示恭顺,然其在下邳暗通曹操之事,我已有所察觉(虽然未必有铁证)。如今曹操势大,他们会不会……再生异心?徐州士族,多唯陈家马首是瞻,若他们一旦动摇,则徐州根本,危矣!”
主公的忧虑,切中要害。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最为担心的地方。曹操的军事压力是“明枪”,而内部士族的离心离德,则是最难防范的“暗箭”。
我躬身道:“主公所虑,正是徐州当前之症结所在。攘外必先安内。然,安内亦需实力为基。昭以为,越是危局,越需展现我等治理之能,凝聚人心之力。如此,方能让那些摇摆不定者看到希望,让心怀叵测者投鼠忌器。”
“治理之能,凝聚人心……”主公喃喃自语,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期盼,“子源,你总有办法。你说,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我知道,这是主公在向我寻求更全面的支撑,不仅仅是某个具体的策略,而是整个徐州大局的掌控。我必须给他信心,也要让他看到我们手中并非全是劣势。
“主公,”我挺直身躯,语气坚定,“诚然,徐州挑战重重,但并非毫无生机。昭以为,当务之急,需从三方面入手,方能转危为安,甚至……化危为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