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的槐树抽新芽时,我蹲在石阶上啃冷掉的黍米团子。张贺的靴子踩碎一地晨露,他总爱站在廊下看我临的字帖,半晌才说:"病已,把《急就篇》第三卷背来听听。"那会儿我哪懂什么圣贤书,倒是东市斗鸡场的规矩摸得门清——三斤重的芦花鸡要喂粟米拌羊油,上场前得在翅膀底下抹胡椒面。
建元六年的上巳节,长安城外的灞水边挤满了踏青的士族。我跟着杜县来的游侠儿郭穰,蹲在柳树下看贵人们的轺车。青帷马车里飘出熏香味儿,有个穿曲裾深衣的小娘子掀开车帘,腕上的玉镯碰得叮当响。郭穰捅我胳膊:"刘大,听说那是霍光家的闺女?"我抓起把沙子扬他脸上:"管她霍家张家,不如西市新开的酒肆实在。"
那天夜里翻墙回掖庭,正撞见张贺提着灯笼在月门等我。老宦官的背佝偂得像煮熟的虾,他从袖子里摸出块温热的糖饼:"皇曾孙可知孝武皇帝的故事?"我嚼着糖饼含混应声,听他说起卫青当年在甘泉宫雪夜献俘,说着说着自己倒先哽咽了。槐树影子在地上乱晃,我想起白日里霍家马车上的金丝流苏,突然觉得嘴里的糖饼发苦。
元凤元年的雨下得邪性。那日我正在东市给王媪算账,忽然一队羽林郎冲进来清道。黄门令捧着诏书念我名字时,算盘珠子还卡在"三下五除二"的位置。许广汉从后厨跑出来,手里的擀面杖掉地上滚了三圈:"病已...不,陛下..."我扶住老丈人发抖的胳膊,闻到他身上熟悉的葱花香。平君抱着奭儿站在帘子后,襁褓上绣的鲤鱼眼睛被雨打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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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霍光是在温室殿。这老头比我想象中矮半头,但那双眼睛像能把人骨头都刮出响。他扶我上玉阶时,掌心有层厚茧——听说他兄长霍去病当年握弓的位置也生这样的茧。"陛下可知何为天子?"他的声音像磨砂纸擦过青铜鼎,"天子者,代天牧民者也。"我盯着他腰间玉带钩上的饕餮纹,突然想起少时在渭水边见过的老渔夫——那老头总说钓大鱼要舍得放长线。
平君封后那日,未央宫的桂花香得呛人。霍光的夫人霍显带着命妇们来贺,她头上金步摇晃得我眼晕。礼官唱到"授皇后玺绶"时,霍显突然笑出声:"许家妹妹这双手,倒是比在织室时细嫩多了。"平君捧着玉玺的手一抖,我伸手托住她肘弯,摸到衣袖底下结痂的冻疮——那是去年冬夜她给我缝裘衣时烫的。
始元二年的蝗灾来得凶。我坐在宣室殿听各地急报,霍光捧着丞相印坐在左下首。当我说要开太仓放粮时,他的眉毛动了动:"陛下可知文景之治因何而成?"殿角的铜漏滴答响了三声,我摸着案上御史大夫刚呈的蝗虫标本:"孤在杜县见过饿死的流民,他们的肚皮薄得能看见青虫在肠子里爬。"
那夜平君给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忽然轻声说:"霍大将军今日下朝时,把杨敞的笏板折成了两截。"我闭着眼闻她发间的皂角味,想起当年在尚冠里,我们蹲在灶台边分食烤麻雀的情形。奭儿在摇篮里咿呀学语,我握着平君的手在案上比划:"你看,霍字这么写——"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
真正让我看清霍家嘴脸的,是地节元年那场马政之争。大司农耿寿昌提议在边郡设常平仓,霍禹当庭把奏折摔在地上:"腐儒之见!"我摩挲着腰间平君绣的香囊,看霍光闭目养神的模样,突然明白他为何纵容儿子撒野——这是在试我的刀锋快不快呢。退朝后我单独留下魏相,老御史翻开账册的手都在抖:"霍家在西域买马,转手卖给羌人的价比朝廷高三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