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汉武帝刘彻

征和二年巫蛊事发时,我正在甘泉宫养病。江充从太子宫挖出的桐木人偶,眼睛是用我的旧箭镞刻的。看着刘据的首级被送进宫,我突然想起他满月时抓周抓住我的佩剑。那夜暴雨冲垮了覆盎门,水中漂着无数写咒语的竹片,像极了四十年前窦太后葬礼上撒的纸钱。

如今轮到我写罪己诏了。轮台诏书用帛写了七遍都不满意,最后用当年卫青献上的匈奴皮纸。摸着纸上粗砺的纹路,恍惚看见李广自刎前说的那句"终不能复对刀笔吏"。前日霍光来报,说西域使者带回汗血宝马,我让他把马养在上林苑旧址。那里现在长满野苜蓿,正好喂马。

暮色漫进麒麟阁时,我常盯着西域地图出神。张骞带回来的葡萄种在建章宫西侧,今年结的果特别酸。苏武归汉时送我的匈奴骨笛,吹起来像北风穿过祁连山口。昨夜梦见自己回到十六岁,窦太后指着未央宫的瓦当说:"这上面的朱雀该重新上色了。"

建章宫的铜漏滴到酉时三刻,我裹着玄狐裘靠在暖阁里。案头堆着西域奏报,最上面那卷沾着冰碴——是轮台戍卒冻掉的手指。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恍惚看见二十岁的自己站在未央宫前殿,对着九州舆图挥斥方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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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搜粟都尉桑弘羊求见。"黄门令的声音惊散了幻影。老桑还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绛色官服,袖口磨出经纬线。他展开羊皮地图时,我闻见熟悉的艾草味,当年我们彻夜筹划盐铁专卖,熏笼里烧的就是这种安息艾。

"轮台屯田若成,可省转漕之费过半。"他的竹杖点在地图某处,震起细碎尘灰。我突然注意到他左手缺了无名指,那是元狩四年核算军费时自己剁的——为了补上李广利远征大宛的亏空。

窗外飘进细雪,落在摊开的《轮台屯田策》上。墨迹未干的"徙民实边"四个字渐渐晕开,像极了征和二年长安街头的血渍。那天我隔着轺车帷幔,看见百姓往太子逃亡的方向抛洒粟米,有个老丈把陶罐摔在朱雀门前:"种了一辈子田,最后喂了箭垛!"

"桑卿,你看这暖阁地龙如何?"我忽然岔开话题。他愣怔片刻,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地图上的龟兹国标记:"每日耗炭八百斤,可抵边关半月粮饷。"

案头的错金博山炉吐着青烟,恍惚化作漠北狼烟。我仿佛又听见霍去病在祁连山下的笑声,少年将军把酒囊抛向篝火:"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如今他的陵墓柏树已合抱,而我还在用红珊瑚丈量蓬莱仙山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