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很老了,没过多少年就死了。
但徒弟很年轻,他学成了半吊子打铁的手艺,给师父在山中寻了处地方,好生安葬后,便游历江湖去了。
然后,又过了很多年,徒弟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个仆人。
就在这西山脚下,重新把打铁铺子开了起来。
就这样过了几年之后,徒弟,也有了徒弟。
铁铺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开着。
然后,有一年,
乱世的铁蹄踏碎了江南的宁静,烟雨朦朦终究挡不住金戈铁马。
叛军,兵临城下。
天下将倾,在时代的浪潮前,就连广袤无际的太湖和高耸入云的西山都显得摇摇欲坠。
铁铺,自然开不下去了。
那一日,徒弟从自己的铁炉下,抽出了一把长剑,又去到山中,给师父上了柱香。
随后,他向城外走去。
战马、甲士、烟尘。
如无边无际的黑云,就这般笼罩在姑苏城外。
但没有关系,
徒弟手中有一柄剑。
他不是大周的忠臣,心中想的也不是什么家国大义。
他只是觉得,金戈铁马下的江湖,不是他想要的江湖。
他想要用手中的剑,护住姑苏城旁那如画般的西山与太湖。
姑苏很美,他不想让乱世的铁蹄玷污了这座城。
然后,他一人一剑,
就这般迎向了上千铁骑。
徒弟叫做陆听风,他手中的剑叫落云。
那日的天空也是阴沉的,
天地间,
剑光透亮,
叛军脖颈间喷出的鲜血,与剑光交织着。
嘶吼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陆听风当时突然觉得,
这也是一种美。
然后,他回来了,仿佛只是出门吃了碗面,便配合着大周姑苏城守军,守住了一座城。
后来,他成了这座城的主心骨,人人都期盼着他能永远守护住他们。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陆听风只是个铁匠,他不是将军。
然后,大宁铁骑来了,全歼了城外的叛军,陆听风想了想,觉得自己年轻时认识的这位朋友挺靠谱的,便把这座城让给了太祖皇帝。
当时姑苏城的大周太守脸都绿了。
陆听风自然不会在乎这些东西,在他眼里,谁能帮他守护住眼前的美好,他就帮谁。
显然,自己年轻时结识的那位朋友,已经实现了当年的梦想,成了大将军,也有守护住这一切的能力。
再后来,天下初定,小小的铁铺前,拜师者络绎不绝。
铁铺,也成了剑庄。
西山,成了剑庄的自留地。
没人敢说什么,就连大宁立国后朝廷派来的姑苏知府也默默把西山那一片地都印上了陆听风的标签。
数十年过去了,
西山上依旧回荡着或清脆或沉闷的打铁声,陆听风觉得,埋在山里的师父,每日在他生前最喜欢的打铁声中沉眠,应该很高兴吧。
可惜,像自己这般孝顺的徒弟,
不多了。
就比如自己的大弟子,赵陵。
陆听风曾问过他,乾安城外,玉河南畔,对陆姑苏的那场刺杀,是不是他做的。
赵陵说不是。
陆听风信了,
只有一个理由,
自己的大徒弟一生稳重,如果是他做的,计划应该更缜密,更细致,不可能把自己摆到那么容易被怀疑的位置。
直到,他昨日收到一封信。
信,是十三衙门送来的,
让自己亲自拆封。
信里的内容是,自己的徒孙、赵陵的儿子赵世杰,与封行楼交易的过程。
日期、地点、人物、交易条件,
应有尽有,详尽无比。
这让陆听风不得不相信。
赵世杰,被金陵的十三衙门分衙送了回来。
按理说,勾结封行楼非法势力,刺杀朝廷重官家眷,是重罪,十三衙门有权直接处理。
但,他们还是把人送了回来。
这是谁的意思,陆听风不清楚,但大抵是能猜到的。
他知道,自己,要做出一个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