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峭壁上的死亡刻痕

崆岭滩北岸,那一道悬于绝壁的栈道,宛如一条被巨力硬生生楔入山体的、蜿蜒扭曲的伤疤。刀削斧劈的崖壁本已森然,这人为的痕迹更显狰狞。江水千年不息的舔舐与侵蚀,早已将粗糙的石阶表面啃噬出无数蜂窝状的孔洞,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当暴雨如天河倾泻,砸落在这条死亡之路上时,那些沉默的孔洞骤然苏醒,化作无数张向外汩汩吐着青苔涎水的怪嘴。冰冷的涎水肆意流淌、蔓延,将整条栈道浸透、铺展,最终化为一张巨大、湿滑、冰冷、散发着浓郁死亡气息的裹尸布,紧紧包裹着悬崖的胸膛。

纤夫们的草鞋,底子早已被粗粝如刀的纤绳磨穿、磨透。赤裸的脚趾,只能死死抠进冰冷刺骨的石缝之中。瞬间,脚底便能清晰地感知到,在那层滑腻青苔之下,潜伏着早已干涸发黑的血痂——那是无数坠崖者生命的最终印记!他们的脑浆与鲜血,就在这样湿滑的台阶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无数双绝望的脚掌反复践踏、挤压,最终凝结成蜡黄、油腻、令人作呕的浆块,牢牢吸附在石缝深处,成为栈道的一部分!

“狗日的!爬快点!没吃饭吗?!” 记忆中王疤脸那破锣般的嘶吼,混杂着竹条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抽在哭诉纤夫——陈四的后颈上,火辣辣的剧痛瞬间炸开!回忆中,沉重的竹缆深深勒进肩胛,仿佛要将他的脊椎一寸寸压碎,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眼前,密集的雨帘模糊了视线,只隐约晃动着前方兄弟佝偻的剪影:二十多个纤夫,像一串被冰冷的雨水彻底浇透、纸糊的祭品,手脚并用地紧贴在几乎垂直的崖壁上。每一步都踏在生死边缘,每一次落脚都战战兢兢,生怕踩到的,是前人失足时留在湿滑石阶上的……断裂的指甲!

栈道在拐弯处,被一道天然形成的狭窄石槽拦腰截断。暴雨疯狂灌入,迅速在槽底积起三尺深的浑黄泥浆。每当纤夫们挣扎着爬行至此,浑浊的水面总会诡异地浮着一层暗红色的、油腻腻的膜,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腥气……老纤夫的声音带着渗入骨髓的恐惧和悲愤,在风雨中颤抖:“这叫‘人油开道’!是阎王殿的催命符啊!” 他哽咽着讲述,失足跌进这石槽的李大脚,尸首被捞起时,浑身皮肤都已被槽底那蚀骨销魂的酸水,蚀成了蜂窝般的孔洞,惨不忍睹。

最险要的“刀背栈”段,是真正的鬼门关。脚下的石阶缩成了仅仅半掌宽的锋利棱线!狂暴的江风卷着粗大的雨柱,如同发怒巨人的重拳,横着、斜着,疯狂地拍打过来!纤夫们必须把身体扭曲成怪异的麻花:左手五指如钩,死死扣住岩缝;右脚拼命倒勾住一块凸起的岩角;整个后背,就毫无遮拦地悬在百丈之下!深渊里,浊浪滔天,咆哮如雷,每一次呼吸都灌满了死亡的气息!

就在这命悬一线的绝境,栈道上方的王疤脸,却猛地发力狠扯纤绳!绷紧的竹缆瞬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都给老子绷紧了!要是误了时辰,老子把你们一个个串成糖葫芦沉江喂王八!”

纤夫陈四的拇指指甲被脚下那锋利的石棱生生掀翻!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温热的血水混着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手臂急速流下,直接糊住了后面紧跟着的、年仅十五岁的阿毛的眼睛!“啊!”阿毛被血水糊得睁不开眼,脚下猛地一滑,小小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栽下那万丈深渊!“阿毛——!” 陈四想也没想,完全是本能驱使,猛地回头,用牙齿死死咬住了阿毛后衣领!两人就像悬崖边上的钟摆,在狭窄的刀背栈上疯狂地晃荡!勒紧的竹缆深深嵌入皮肉,巨大的拉力几乎要撕裂陈四的牙床,牙龈迸裂,满嘴是血!意识模糊间,他竟清晰地听见上方传来王疤脸那如同夜枭般的狞笑:“松口啊陈四!松口就能少养张吃饭的嘴!省份口粮!”

这畜牲王八蛋!陈四心中悲愤欲绝。

王疤脸还常以“船主未结款”为借口,恶意克扣、拖欠他们用命换来的血汗钱!甚至私吞这些钱,去购置鸦片吞云吐雾,逍遥快活,或是打制眼前这种刻着“福寿双全”字样的精致银烟盒!而纤夫们呢?每日只能啃着掺了砂石、难以下咽的糙米饭,就着几片发黄发蔫的烂菜叶子勉强充饥。

赖以行走的草鞋磨烂了,需要自费购买,一双竟要价高达12个铜钱!他们辛苦拉纤两个月,在鬼门关前走了无数遭,拼死拼活拿到的工钱,却仅有可怜的2美元(约合48便士)!

为了赶那要命的船期,头佬们更是丧尽天良,强令纤夫们在暴雨倾盆、大雪封江的极端天气里冒险拉纤!冬季,草鞋里即便裹上厚厚的棕片,也挡不住那刺骨的严寒。失足坠崖的几率,在湿滑冰冻的栈道上,更是攀升至恐怖的15%!那些不幸坠落的兄弟,大多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瞬间就被汹涌咆哮的江水无情卷走,尸骨无存!

而当纤绳断裂,或是船只不幸触礁沉没,头佬们为了推卸责任,更会将所有罪责都扣在纤夫头上,斥责他们“不力”。甚至以“祭江神”、“平息河伯之怒”这等荒谬绝伦的名义,将那些受伤、失去劳作能力的纤夫,直接抛入滚滚急流之中,成为冰冷的祭品!

据说,如今泄滩那段最险峻的栈道上,石阶的颜色总是比其他地方更深沉,透着一种洗刷不掉的、渗入骨髓的暗红。老船工们都说,那是无数纤夫的血肉与魂灵,深深地渗进了冰冷的石头里,成了永不熄灭的航标,在为大雾天行船的后来者默默引航。每逢浓雾锁江,江心深处常会传来低沉、整齐、如同号子般的踏歌声,在空旷的峡谷中幽幽回荡。曾有胆大的商人循声望去,只见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之中,隐约有二十双破旧不堪的草鞋悬空而行,鞋底不断滴落着殷红的血珠。那血珠坠入汹涌翻滚的江面,竟瞬间化开,绽成一朵朵妖异而悲怆的……血色莲花!

(注:据《峡江滩工录》残卷载,1935年春,巫山县江段曾惊现二十具无棺腐尸,手足皆被粗麻绳紧缚,经查证,正是为庆丰号商船拉纤时“失踪”的纤夫。诡异的是,所有尸体面部均带着一种近乎安详的诡异笑意,疑为被强迫服食剧毒鸦片致幻后抛尸所致。)

崆岭滩北岸,那一道悬于绝壁的栈道,宛如一条被巨力硬生生楔入山体的、蜿蜒扭曲的伤疤。刀削斧劈的崖壁本已森然,这人为的痕迹更显狰狞。江水千年不息的舔舐与侵蚀,早已将粗糙的石阶表面啃噬出无数蜂窝状的孔洞,密密麻麻,触目惊心。